“你不要再推我!”
又开始了,自搬入新屋,每至凌晨三时许,宋玲便听得李枫在梦中兀自呼喊,起初她仍追讨自身原因,是否睡姿不佳叨扰了对方,几次纠正后,甚至偏隅床中一角,却发现境况仍未改善。她颇为心疼,于是伸出手想要安抚他一下,摸到他的额上,早已是淋漓的大汗。她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感到束手无策。
一夜不曾合眼,没等到闹钟催促,早已起床,在厨房忙碌地准备着早餐。她熟练地打了一个鸡蛋,在锅里单面煎得八分熟时,便轻轻地铲起盖在三明治上,然后迅速拿出另一片吐司压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果这也是一方舞台,她是位绝对优秀的表演者,用技巧与爱意完成着每一个动作,最后在擦得几乎光亮的桌面上铺好餐垫,把两盘三明治摆上去,就是完美的谢幕。
再看时间,已是七点三十,李枫仍在与床榻缠绵。她蹑手蹑脚地过去,先在他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才肯轻柔地唤他,“李枫,该醒了。”他似是费尽气力,勉强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皮,迷蒙中见到了爱人清秀的脸,倦意渐渐地退去,他宠溺地回应,“早上好”。
宋玲微笑道,“快去洗漱,准备吃饭吧,”然后转身离开。
于是,李枫挣扎着从被窝起来,却突然吃痛了一下,赶紧拉开袖子观察,果然,一片淤青,像是与人用力地推搡过后留下的痕迹。
昨晚发生的,并不是虚幻。不能告诉宋玲,他心想。
强撑着这副疲惫的身躯,面对美味的佳肴,李枫也觉得食不下咽。宋玲不住地拿眼睨他,他仍毫不察觉,拿着筷子的手都已十分吃力,哪里能分心旁顾,好不容易将这场早餐进行到尾声,他如释重负,拎起一旁的公事包,松快地同宋玲告别,“晚上见。”
但,宋玲抱住了他,他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了?”他的口气里满满的关切。
“你是不是有事情在瞒着我?”宋玲扬起自己的脸,眼底分明有晶莹的泪,钻石一般,压得睫毛也在微微颤动。
“不,你想太多了。”李枫一时间绞痛起来,为爱人的忧虑,他只好狂乱地许诺,“你要相信,我永远爱你!”
宋玲这才放心,因自己刚才的失态,她道着歉,“我不是在怀疑,我只是在担心你。”
“不许再多虑。”李枫揉着她的秀发,见她终于笑了,方敢出门上班。
工作日里的地铁,像是挤满蝼蚁的洞穴,密不透风,而后方,仍有更多的蝼蚁正在试图涌入。他尚未出力,便被人拥进车厢,这样也好,可臂膀似乎愈加酸痛了些。趁着这会子精神上的空档,他慢慢地回忆起那个每天骚扰着自己的梦境。
是一个女人,夜夜不辞辛劳地出现在面前,装束十分奇怪,不像是存在这个年代,样貌奇丑,但力气极大,每次一出现就是拼命地推搡着自己,攒着一股蛮劲般得要往前奔,直令他全身都痛楚起来。他试图腾出位置,让对方可以穿越,但在那个时空中,仿佛身体全然不受把控。
这到底暗示了什么?为何醒来后肢体又会有着那样真切的感受,如同在现实中发生?
他不敢同宋玲讨论,要如何跟她解释,自己晚晚见到另一个女人!他细究这状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脑海里将记忆如同整理文档梳理一遍,却毫无头绪。
一整天的心事重重,工作效果自然欠佳。经理语重心长地找他谈话,询问一个月来为何业绩节节败退。他有苦难言,立下保证,会尽快调整现状。
可从何着手,他也质疑起自己。想起前些日子的雄心万丈,为了创造一个温馨的小家,他咬咬牙贷款买下这套房,这里交通便利,出门便有地铁,加之,那阵子是销售旺季,他的业务是如鱼得水,本以为是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现在看来,他即将走入无路可退的境地。
挫败感犹如涨起的海潮几乎没过头顶,他快窒息了。
又是凌晨三时许,她来了。
他痛苦地呻吟,“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许是声音太过凄厉,一旁的宋玲再也无法安心了,她用力地想要摇醒梦魇中的李枫,他的双手在虚空里挥舞着,大喊,“你走开!”宋玲战栗着,眼泪簌簌扑落。
过了半晌,李枫终于恢复意识,环视四周,自己安然躺在家中,灯光全都被打开,而宋玲蜷在一角,像是受伤的动物般惊怯着,他一脸的茫然,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柔地询问着,“你做噩梦了?”
宋玲不知道如何开口,有太多的疑问与猜测在心里揪成解不开的结,她已经语塞,只能点点头。李枫疼惜地吻着她的额头,又拍拍她的背,叮咛着,“别怕,有我在呢。”于是两人各怀心事,重新入了眠。
周而复始,宋玲再也按捺不住了,到底是什么“事物”令李枫这般的辗转反侧?她大胆设想,是否李枫在外曾有不忠之事,并且这个女人至今仍对他纠缠不休?她开始检查他手机里的信息,他的衣物,他的公事包,她开始怀疑在他们双人床榻悄无声息地挤进了一个“第三者”,不然为何李枫夜夜都在驱逐这个不速之客?宋玲变得像惊弓之鸟一般,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令她寝食难安,她不断地追寻,不断地猜忌,也不断地掩饰自己的怀疑,并且暗中继续观察着他日渐疲惫的面容。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憔悴了,李枫一样地有难言之隐……并且在他应付着家庭的“困扰”时,还要周旋于工作中的艰难,他几乎体力不支。但,没有获得任何人的体恤,经理一声令下,这周末去外地考察市场,本来难得可以偷闲的两天毫无疑问必须贡献,李枫没有底气争辩,饭碗都朝不保夕,哪有资格对自己吃荤食素做挑拣。
下班回来,李枫瘫软在沙发上,无力地嘱咐着宋玲,“我要出趟差,你帮我收拾下行李,明天早上的飞机”,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微微的鼾声。这么累。宋玲在一旁无言地看着李枫,万念俱灰,这是要去见“她”了吗?
李枫出门的第二天,宋玲便唤来自己的闺蜜程野作伴。电话刚接通,未及对方作答,宋玲早已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吓得程野立马打车到楼下。
“怎么了?”程野握着哭得全身颤抖的宋玲的双手。
一直等到情绪平复下来,宋玲才缓缓开口,“李枫出轨了。”
“不可能!我是一路看着你们的感情开花结果的,也熟悉李枫的为人,这事儿绝无可能。”程野当即斩钉截铁地替李枫反驳。
“我虽然没有实锤,但隐隐约约感到了他有事瞒着我。”
“你从什么判断的?”
“自我们搬进新屋,他噩梦连连,呓语不断,只言片语中,我知道是有人在纠缠着他,我几次追问,他又不愿道明,那必是个异性!”
“那会否是债主?”
“不,房子的贷款是向银行申请!”
程野也迷茫了,此迹象确实疑点重重,可她不敢附和宋玲的猜忌,知道这时候如果自己的态度也被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她想法设法地开解着宋玲,一边感慨着,不久前才携礼拜访,祝贺他们终于在这座城市中立地生根,尚未度过温馨光景,小家便已风雨飘摇。她无来由地生起一些悲伤,这夜,没有离开。
二人小酌一番,倦极的宋玲和衣而眠,在丈夫曾经的位置上,可,物是人非。程野看她睡熟,也安心地在一旁躺下。
时间鬼祟地走到凌晨三时许,不知道是谁如约而来。
宋玲的眉头渐渐地折起山川,表情由忧愁剧烈地演变成痛苦,她原本只是轻微地呢喃着,后来更是挣扎着呻吟,喊出声来,“别过来!”吓得程野自床上弹起,迅速将灯光打开,并拍打着她,“宋玲,你快醒醒!”
她似是排除万难一般,终于撑开沉重的眼皮,却全身酸痛,软弱地解释着,“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个女人长得十分丑陋,力气却大,使劲地推我,好像是我挡住了她的路一般。”
“挡路?”程野茅塞顿开,“我知道你们夫妻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了,明天必定妥善解决!”
第二天早晨只见程野神神秘秘地拨了一个电话,当天下午就有一个中年大叔到访,他穿着普通,身材略胖,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无由地令鬼神惧怕。宋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问程野,对方却只令她稍安勿躁,然后领着大叔直奔卧室。
大叔在房中逡巡一遍,便示意二人过来帮手,将原本放在墙下的床,方位另移,向至窗口。
“好了,困厄皆除,我去也。”大叔说罢,拍拍两手,一身洒脱地离开,桌几上一杯普洱仍腾腾地冒着热气。
程野这才对宋玲道出全部真相,“方才那位是我二叔,他是风水师傅。我记得之前听你提起,这座大厦尚未落成时,前身是一座城隍庙。你们也不考究,床位随意,怕是阻挡出入了,并且我怀疑你口中的女人便是四个泥鬼之一。”程野话毕,自觉大功告成,也起身告辞。宋玲将信将疑,挽起袖子,看臂上伤淤,也不轻举妄动了。
当晚,李枫回来,见卧室大变,于是询问,“床怎么移了位?”“为了睡得好。”宋玲并不多言,瞒着他,免得多心。
一夜两人静默,宋玲假寐,暗观其效。李枫因舟车劳顿,刚沾床,便跌进梦乡,鼾声大起。等到痛苦的凌晨三时许,困意来袭,宋玲强撑意志,侧耳细听,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李枫熟睡如初。终于,她安心了,翻身搂过这个历经劫难却毫不知觉的丈夫。
此后,二人和睦,生活再无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