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天气晴。
受访者:街头画师,女,23岁,兼职外卖骑手
这次的采访地点是深南广场上的透明金字塔内,受访者是一个不得志也不求得志的画家,她从大二开始就游走于市井街头给陌生人作画,不画当事人的脸,只画叙述出来的脸。换言之,常常是失恋的男女过来找她,也会帮死去的人作画。
问:你画画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答:没有,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问:为什么只画叙述出来的脸?
答:因为照片上的脸,自己的脸,都是虚假的,只有从回忆里单独拎出来,用语言叙述出来的脸才是心底的那个人的真正的模样。
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答:记忆会重塑出一张脸。常常有人让我帮她画她男朋友,多数是分了手以后,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她一边描述,我一边画,她一边修改她的描述,我再一边修改我的画,最后她会突然发现,原来那简直是另一个人的脸啊。也有丧偶的,丧父的,画出来的样子永远跟照片上的是两个人,有时比照片上还要年轻,有时比照片要更纯良。
问:收入如何?
答:生活起来不费力吧。
问:那为什么还要兼职送外卖呢?
答:我喜欢那种有节奏的工作状态,画画太费神了,而且让我觉得我的生活感不够扎实。
问:你有过恋爱经历吗?
答:我正恋爱呢。
问:那他支持你现在的工作吗?
答:工作没有高低,只是种类不同,这么说太官方了,他说的很明确的,就是工作对人最重要的影响是生活状态,我觉得我的状态挺好的,他也觉得挺好的,所以谈不上支持与反对,如果说,一份工作需要支持的话,那么这份工作就已经阻碍了生活了。
问:你们同居吗?
答:偶尔。他一般都不在,基本上两个月见一次,然后腻在一起七八天,然后继续各自生活。
问:他是做什么的?
答:培训讲师。
问:你担心他会出轨吗?
答:现在不担心,出轨了之后担心也来不及了,只能伤心了。
问:你怎么看精神出轨与肉体出轨?
答:很难完全分开看,二者之间总会有叠加状态。
问:为什么?
答:因为大脑也是肉体的一部分。
问:你相信有人一生都完全不会出轨吗?
答:相信,人与人不同,就算相同的人也有不同的选择。
问:你如何看待这些不同呢?
答:人类啊就是既善变、爱尝鲜,又沉溺于不变带来的安全感。都是一念之差吧,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决定结果的往往都是在一个转念里。这才是生而为人最让人惋惜的部分。
问:你早恋过吗?
答:14岁,算早吗?哈哈,我明知故问了。我是典型的早恋少女。
问:你怎么看待父母反对孩子在求学阶段的恋爱?
答:当孩子跟父母说,我和她是认真的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父母不屑孩子的真心,其实并不是怀疑孩子与他的小小恋人之间的爱,只是父母很清楚 那些年轻的真心相爱 短暂热情 在看似没有尽头的生活里 多么渺小而无力。最平凡的现实就能轻而易举的毁灭爱情,并不是因为爱的不真心,而是爱与现实不是同一个量级。
问:你遇到过可爱又可怕的恋人吗?
答:有些人像是火 远远的 就能看到闪烁耀眼的火光 令人神往着迷 靠近时 觉得温暖宜人 但当你决定拥抱的时候 才感受到火的暴戾和狰狞 没有两全的办法 要么他熄灭自己护你周全 要么你点燃自己陪他发光直到化为灰烬 爱过一把火的人最终都会想要一汪水的爱情 但水也会结冰
问:你怎么看激情与厌倦之间的矛盾?
答:活水再脏也脏不到哪儿去,有鱼虾,有水草,会流动,拥有净化的能力。而死水里就算没有死鱼死虾也很容易就臭了。这像活人与死人,就像是热恋与疲倦。热恋时就算是赤裸裸的生理欲望也显得光明磊落,笨拙也是可爱。而疲倦期的伴侣,一点关心与热情都会引来隐秘又粘稠的猜疑。
问:一生只做好一件事与不停尝试,哪一种人生态度你更喜欢?
答:每个人都有擅长的 喜欢的 熟悉的事 但还应该尝试更多新鲜的 不一定是为了发现新的兴趣 有时多发现一些不喜欢的事情 是对原本最热爱的某件事的某种确定
问:如何看待三分钟热度与半途而废?
答:很多时候你觉得一件原本感兴趣的事越来越没劲 只是因为你自己 在这件事上 没长进
问:你遇到过很糟糕的客人吗?
答:当然有,画完了不给钱倒没所谓,有的人故意胡乱描述一张脸,然后还说我画得都是垃圾,说画画还不如拍照片呢!这属于侮辱。
问:善恶有绝对的分界线吗?
答:比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更令我恐惧的是人们对于人心之恶始终抱着某种暧昧的态度。好像只要那份恶不伤及自己便无妨,甚至有时自己也会为了某种便利使用它。 在我心里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伪善。从另一个维度来看,这是真与假的差别。真也许是尖锐的,锋利的,甚至是一刀毙命的。而假是迷幻药,是沼泽,是流沙。一点一滴缓慢窒息。非要说分界线的话我想是真与假吧。
问:你那么执迷于画叙述出来的脸是为什么?
答:是记忆吧,我觉得记忆几乎是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的基础。
问:如何理解记忆的重要性?
答:记忆是我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证明我们存在的依据,假如抽空我们的所有昨天,我们必然陷入绝望的空虚里,也许这么说有些难理解,但换个方式就容易多了,去记忆深处寻找你刚出生时的记忆吧,你能想起什么吗?那第一次啼哭,第一次靠自己呼吸,第一次醒来,你完全都不记得了吧,再去试想一下死亡吧,我们会去到哪里,其实无论是哪里都是一片虚空,只要我们丧失了记忆,丧失了记忆的能力,一切悲欢都真空,都失重。
“好,不打扰了,你好像又有客人在等了。”
“不要紧,如果你还有问题再找我。”
“等你存够了答案,我自然就会再来了。”
“再见。”
她爽朗地挥手送别我,状态松弛自然,好像没有一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