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父亲要我去相亲。
我坚定地说:“不去!相什么亲!这辈子都不想去!”
父亲恼羞成怒,指着我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掐了我老周家的香火吗?你要成为老周家的罪人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
见父亲生气了,我低下头不作声。
父亲叹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背,说:“儿子啊,我也不好过啊。你看看村里,还有哪个比你大的没结婚?我走在外面,头都抬不起,生怕别人笑话我……”
父亲话没说完,迎面走来一个人,跟父亲打招呼,一双眼似笑非笑,直往我身上盯,我浑身不自在。那人走了,父亲说:“看到没?现在大家见了我,都是这般眼神。”
“好吧。”望着苍老的父亲,我有些不忍,只好答应。
父亲拍拍手,高兴地说:“儿子,这回嘛,咱去找张麻子,这人长得虽丑,但他说的媒,没有不成的。”
我心里没半点波澜,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漂泊,无牵无挂,早已习惯了。
走了五里地,我们来到一处豪宅。父亲将手往衣服用力擦了又擦,然后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慢慢打开,一个叼着烟,脸上长满麻子的瘦小中年人,踱着方步,边走边骂:“大中午的,敲什么敲,还不让人睡觉么?”
父亲急忙低头鞠躬:“张先生,张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张麻子扯过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斜着眼睛,吐着烟圈,说:“我说周老鬼,村里就你的骨头最硬了,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父亲生生站着,有些手足无措,胀红了脸,说:“咳、咳、咳……这、这个……张先生,我儿子,周毛毛,今年都四十了,还没娶媳妇呢,这不……”
张麻子手一摆:“老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说完,他上上下下扫着我。过了一会,哼了一声,说:“周老鬼,你儿子,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娶老婆怕是难哇……”
我有些生气了,刚张嘴,父亲瞪了我一眼,我只好闭嘴。父亲哈着腰走到张麻子身边,说着好话:“张先生,要是好找对象,我也就不麻烦您了。谁不知道,这方圆十里,最会说媒的,不就是您吗?别说好端端一个人,就是缺个手缺个脚的,经您一介绍啊,也没有不成的。去年那个刘瞎子,不就是你撮合,和东头的黄花闺女结婚了吗?”
张麻子得意了:“周老鬼,你这话,我爱听!”张麻子手一松,烟杆掉地上了,父亲急忙拾起,擦干净了,才递过去,又掏出打火机,帮张麻子点燃。张麻子大吸一口,猛地吐出,烟全喷在父亲脸上。张麻子哈哈大笑,将父亲的背拍得咚咚响:“周老鬼,看不出来,你还成了韩信,能屈能伸了呢。”
父亲一脸恭顺:“不敢不敢。”
张麻子左手一伸,父亲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张麻子接过,捏了捏,高兴地说:“好!好!好!”他又看了看我,说:“这小子,蓬头蓬脑的,周老鬼,你今天回去,带他好好修整修整一下,明儿九点,我们出发。”
父亲非常高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作一团。回去的路上,我说:“爸,不就是一个说媒的,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
父亲生气了:“你要是争气点,我用得着看人白眼吗?”
我不作声了,父亲也难。三十岁那年,母亲去世,走之前拉着父亲的手,老泪纵横:“老伴啊,儿子还没结婚,我死得不甘心啊……”
父亲也跟着落泪:“你放心走吧,今年我就给他找个对象……”然而一晃十年了,我还是单身。
张麻子还真有能耐。第二天,他将我们带到西头一个人家里。这人家,还真有钱,三层小楼,贴着金色的瓷砖,大门口立着一对白色的狮子,很威武。父亲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张麻子说:“甭担心,万事有我在。”
进了门,主人很是热情,端茶倒水。张麻子吐着烟,说:“本家,你也别忙活了,咱八字打开,今天来呢,就是说媒。”
那人忙说:“承张先生厚爱了,只是我闺女还小,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张麻子不急不忙:“本家,这话你就错了。早结婚,早生子,早享福嘛,你看你,二十岁就结婚了,现在多幸福。再说了,这老周的儿子,年纪虽有点偏大,这气质一块,拿捏得准准的,你看他是干嘛的吗?”
这些年,我在外面四处打工,黑道白道都混过,因此,身上有股不羁的气息。那人拿眼来瞧我,我半含着笑,那人很满意:“张先生,这小伙子不错,不错,我却是眼拙,看不出他是干嘛的。”
“他嘛——”张麻子拉长了声音:“一个包工头!去年都包了好几个工程,腰包鼓鼓的。”
我听了,吓一跳,我啥时包过工程?这张麻子怎么能一顿乱吹?不怕露馅吗?
那人摇摇头,却是不信。张麻子站起身,在大厅里转了一转。忽然,这人家养的一只乌龟正从沙发底慢慢爬出来,张麻子见了大喜,指着乌龟说:“恭喜本家了,你今天得了一个金龟婿!”
那人莫名其妙。张麻子说:“这还不明显吗?我今天来说媒,不早不晚,你家乌龟爬出来,不正预示着你要得一个金龟婿吗?”
那人也很高兴:“张先生说的怕是有些道理。这乌龟,养了十年了,平时见不到影子,今儿却出来了,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张麻子说:“那还犹豫什么呢?快把你女儿叫出来,和周公子见见面,聊上一聊,要是可以,就把亲给订了吧。”
那人急忙把女儿喊出来。他女儿真是漂亮啊,柳叶眉,瑶山鼻,樱桃嘴,A4腰,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我见过无数女孩子,却从没见到这么漂亮的,登时脸发热,舌头打卷,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麻子和那人便个眼色,便往大厅外走去,父亲也起身随在后面。大厅里只有我和那女孩,四下静悄悄的,我仿佛听到我心跳的声音。幸好,那女孩比我更害羞,低着头,满脸潮红。我心想:“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现在该看我的了!”我定了定神,摇动三寸不烂之舌,仗着这些年走南闯北,从古到今,从天到地,一顿乱吹,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一脸崇拜。
过了好久,张麻子他们回来了,见我们聊得很投机,很是高兴,说:“本家,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人拱拱手:“全仗先生做主!”
父亲开心极了,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仿佛是他结婚一样。难怪,我都不惑了,居然能娶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他对母亲有了交待,在村里,也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了。
我们往回去时,悲剧发生了。我居然踩着了一块香蕉皮,那香蕉皮,还是我扔的!我自小很喜欢吃香蕉,到这里后,看到他家的香蕉又长又大又黄一根,忍不住吃了几根。要命的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将香蕉皮一顿乱扔。踩着之后,我哧溜一声,脚底仿佛踏了风火轮,瞬间往前扑去。父亲大惊,急忙去拉我,没拉住,只扯住了我的衣服,哗地一声,我的衣服被撕掉了一半,捏在我父亲手里。而我,一米八的个头,近乎两百斤的体重,像山一样倒下。祸不单行啊,我居然倒在了我未来岳父大人的身上,听得他一声惨呼,被我压得严严实实。我吓了一跳,心想完了完了。我未来的岳父仍在号叫,大家都有些不解,摔一跤,吼一下就行了,干嘛哀号不止呢?太夸张了吧。再一看,才知不妙。那只乌龟,忘恩负义,竟然咬中了他的手,十指连心,如何不痛呢?我们手忙脚乱去扯乌龟,乌龟怎么也不松口,我未来的岳父痛得在地上打滚。张麻子狠狠瞪着我,脸都绿了。后来,只好把乌龟杀了,七搞八搞,总算把我未来的岳父从乌龟嘴中解救出来。
回去的时候,张麻子恨恨地说:“周老鬼,你儿子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父亲低着头,不敢作声。而我,原本也不打算结婚,独自一人,四海为家,无牵无挂,也是一种乐趣,只是想到父亲为我卑微地托人说媒,很是心痛。又想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原本聊得如此投此,阴差阳错,摔一跤,竟把姻缘给摔没了,也觉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