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远没有现在这样羸弱这样躺平,这个时候,有一天老唐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方家赫。
方家赫名不副实,他很穷也很窘迫。
他看着冰箱里的面饼渐渐发呆,这块面饼已在冰箱里呆了十天,虽然放在保鲜里但还是已经干得像石头,上面一摸挲还有恶心的面粉粘在手上,好像昨天老唐带自己去的八号公馆里年轻女人脸上的粉底。
朱逾也名不副实,她人生的每一个抉择每一个机遇都没有一点逾迟,
她的家境殷实,她是真实大胆热烈奔放的女子,她可以半夜打着飞的去香港特别行政区,去东京去大阪,自驾去稻城亚丁,去丽江,去布达拉宫,去一切神秘的地方。
这两个人的人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甚至半点数学里的集合处都没有。
但是凡是感情都没有缘由。
诺丁山的故事有人相信,那么这样一段真真切切的感情一定也有人相信,不过相不相信也罢了,因为这是真实的故事。
一 没用的方家赫
方家赫这个名字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他站起来好像非洲土著的部落酋长的傻儿子。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傻乎乎的,脏兮兮的,好像是康复中心未痊愈的病人。
他和奶奶在一间小屋里一起生活了十三年,正常人谁会和奶奶生活十三年了,只要他还算正常,但是方家赫会。
后来有人问方家赫为什么要和奶奶同室而居十三年,方家赫清了清嗓子,脸色瞬间绯红:“这……一,我……爱我的奶奶……”
“哈哈哈哈哈……”众人听不得他讲下去都笑疯了,脑子里都意淫起不伦之爱。
方家赫自己呢喃:“奶奶已经七十六岁,六年前哮喘病几乎要翘辫子,五年前去教堂礼拜出了车祸,司机看四周没有摄像头肇事逃逸,奶奶从说话连珠炮,变成了一个字一个字蹦字,这个时候我哪能弃之如敝履呢?我就要夜夜守着她!”的确,方家赫是留守儿童长大成留守青年,现在是空巢大人,未来或许是空巢老人。
爷爷奶奶就是方家赫从小到大的最亲的人。
爷爷死去十六年,但是也是活到了七十九岁。
奶奶现在已七十六岁,这样越算方家赫越心慌,赶紧把睡着的奶奶叫起来,冲了一大搪瓷杯的黑牛豆奶粉,奶奶喝完骂道:“乖孙子,你他妈要再烦我睡觉,老子打死你。”
方家赫很享受这样的责骂,不是因为他是M,因为他很喜欢奶奶。
方家赫怎么活到高中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捡同学的钱,腆着脸要同学吃的。
他很孤独,独自漫步在铺满橙黄色梧桐叶的操场上,他感慨,感慨什么呢?
感慨怎么没有校花来和自己撞个满怀,到时候乘机吃豆腐亲密kiss,甚至更深的发展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每个少年都曾经幻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可惜主角只有一个。
这个主角当然不是方家赫。
方家赫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高二了,他喜欢的女班长小佳佳居然对自己的独特气质毫无垂青,后来小佳佳被校霸堵在了操场厕所,方家赫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方家赫说:“你们全都给大爷滚蛋。”
校霸笑道:“你他妈没病吧?”
方家赫道:“没病。”
校霸:“没病把你揍出病。”三人六只拳头冲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方家赫眼皮疯狂眨动,他亲眼看过校霸踢碎一个三百斤胖子的膝盖,也听说校霸把威震一时的白虎帮灭团的故事。
没有奇迹了。
方家赫不会觉醒,也不会突然想到某个仙人传自己的功夫,也不会突然眼放光,浑身肌肉绷满,他还是那个羸弱的方家赫。
但是他没有倒,校霸却倒了。
方家赫没有听说过小佳佳跆拳道黑带三级的事,小佳佳也没有像传统爱情故事一样,佩服方家赫的勇敢,渐渐献出真心,first kiss之类的。
故事似乎戛然而止,似乎也没什么波澜没有意思。
但是正因为没意思才真实。
方家赫凭着多读了几本校外报摊的三更夜话,楚汉,三国,水浒,就加入了学校大顺帮派成为“白纸扇”。
他的奶奶居然还没死,已经八十二岁。
二 没用的朱逾
朱逾的胸从小就这么大。
这个是她的闺蜜方雅雅说的。
方雅雅的名字实在和她有点背道而驰,她满嘴黄段子,如果让她背的话,她可以不重复背七天七夜。
方家赫不信,于是她只说了第一个,就是朱逾的大胸,方家赫顿时红到了脖子上,因为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对胸,光滑的,隆起的,洁白的,如玉器雕琢的胸。
他第一次看到这一对胸是在一次聚会。
他起身不小心把牛奶打在她的身上。
那里发生的化学变化让方家赫看到了看清楚了这个Dcup,在一群小家雀面前,她如同结果舒展开来的白天鹅。
而方家赫呢?癞蛤蟆。
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
方家赫是个合格的癞蛤蟆。
方家赫如果每天话再少点,眼神再涣散点,不用化妆都能演逃犯。
而朱逾始终是阳光的。
朱逾下课走回家,一排路灯闪烁着亮光,两行柳树在水边摇曳倩影,她却心神不宁,胸脯一阵抖动。
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谁?”
“我。”
“你是谁?”
“我啊。”
“你是我同班同学,可是我好像忘记你名字了。”
“我是方家赫。”
“是你……啊。”
“是我,你车坏了?”
朱逾挤出一丝苦笑: “被偷了。”
“上车,你家是住七号温泉边上吧。”
朱逾本想拒绝,可是方家赫的眼神实在太灼人,仿佛不坐下一秒他就要哭了。
自行车终于载上了大美人朱逾。
方家赫咬着牙踏着踏板,却表现的很轻松,随手把车篮里的盗版ipod丢给车后座发呆的朱逾,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变态?”
朱逾噗一声笑了:“你是真有病。”
方家赫汗流在脖颈上,他加快了速度,却又不想加快,他不想自己身上的汗味熏到朱逾,也不想结束如此之快的“幽会”。
朱逾打开iPod,点了专辑,惊喜地叫着:“你还听陶喆?”她播放一曲《爱我还是他》,方家赫的右耳朵突然被塞入一个耳机,朱逾的耳机。
“黑暗中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寂寞深得像海太让人害怕,温柔你的手,轻轻揉着我的发。”
七号温泉并不是富人区,而是一个拆迁区,很偏僻,朱逾笑着和满头大汗的方家赫告别。
他偷偷藏在拆墙墙后面,听到了楼上中年男女的吵架,朱逾的父母吗?或许不是,一定不是,或者一定是。
方家赫想问一个问题,但是似乎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就是:“送你的人那么多里,我是不是最狼狈的?”
第二天,方家赫自作多情早起两个小时,剪了指甲洗了澡,从小镇骑车到县城又转到七号温泉,正发现朱逾下楼后面无表情上了一辆崭新的大众迈腾380,方家赫低着头苦笑自己的尴尬。
他把一次意外的恩惠当作是契机了,这是错误的。
一个月后朱逾的父母离婚,母亲在离婚三天后投河,救上来连急救都没去,直接转送殡仪馆。
朱逾次日就辍学了。
一个优等生公办一本的苗子就这样没了。
方家赫心也死了。
三 多舛之年
2017年,方家赫以艺术专业文化分双达线的“优异成绩”进入了一所江南水乡的野鸡学院,原因是被吸血的班主任坑了。
高考的那个暑假,方家赫去过七号温泉去找朱逾,到了楼下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是一处施工现场了,方家赫不知道找谁问,突然他想到了朱逾的闺蜜方雅雅。
方雅雅抱着有饭必吃的想法自然就去了。
“你好。”
“你好。”
“什么大学?”
方雅雅笑笑:“湖南科技大学,还凑合读吧。”
“嚯,还真远。”
“是啊,但是可以去橘子洲头和伟人合影了,还有臭豆腐吃。”
方家赫一时语噎。
“你想找朱逾?”
“是,可是我知道我不该找她。”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很神秘。”
“不神秘,毕业聚会就能看到她。”
毕业聚会方家赫没有见到朱逾,不是因为别人,就是方家赫自己,他的奶奶去世了,享年86岁,寿终正寝。
他跪在灵堂前披麻戴孝,孝孙谢客。
他面无表情。
他好像听过一句话。
“亲人离去不是一时的急风骤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
奶奶照顾自己十九年。
无论如何他忘不掉这个亲人。
因为下葬那天和毕业聚会时间冲突,方家赫和朱逾没有再见面。
大二时,方家赫在宿舍看了一本古龙的小说《三少爷的剑》,里面的三少爷享受过天下第一的荣誉,也跌倒谷底过成为没用的阿吉,最后进入忘我境界击杀了一生之敌友燕十三。
方家赫明白自己也许就是没用的阿吉。
但永远变不成三少爷。
四 青春
三年的高等教育转瞬即逝,老唐,浪总,秦总,大舍长这些舍友都是方家赫的老乡,共同在一间屋子里度过了三年的喜怒哀乐。
这三年。
NBA迎来了骑勇四年大战,可是方家赫看球晚,17-18赛季金州勇士队夺冠,18-19赛季金州勇士队再次夺冠。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如期召开,克罗地亚格子军团队魂魔笛莫德里奇和法国豪强,两队连轰6球,4:2格子军团惜败法国,法国队夺冠,那年的法国队姆巴佩小将惊为天人。
苏州张家港2018年迎来了重大赛事国际马拉松,方家赫和老唐在张家港上大学,理所应当成了志愿者,看到那么多黑人领跑,心中五味杂陈。
2018年还有什么大事,方家赫已经忘记了。
对了还有一件。
朱逾的电话。
晚自习的时候他接到了朱逾的电话。
一个他这辈子最期盼却最不愿接的电话。
“我怀孕了。”
“你……”
“他说不戴一次没事,我……我……我该怎么办……”
“你……”
朱逾不应该哭,她怎么会哭呢?一个流干了眼泪的人怎么会哭呢?方家赫搞不懂。
那个晚上坐在自己自行车后座听陶喆歌的那个白裙少女去哪了?
父母离异,母亲投河,辍学打工的顽强女孩去哪了?
方家赫等来的只有这个电话。
他逃了晚自习。
张家港的夜晚道路宁静且干爽,真不愧是十佳文明城市,树叶送爽,车轮寂静。
“我到苏州工艺美术学院。”
滴滴司机道:“去哪可不便宜,这活挺偏僻。”
方家赫道:“少鸡儿废话,赶紧的。”
吴中区第一人民医院,方家赫陪在朱逾边上,好像无数年前他坐在奶奶边上,那时候他面对同学质疑会说:“我喜欢奶奶。”可是这个时候他对朱逾不敢说出那句话。
朱逾脸白得像纸,眼睛闭着,眼角还有泪痕,她的睫毛真长,真密。
五千元的流产费是方家赫寒假工赚的,准备买一台神舟笔记本,结果被用在了这。
老唐事后说方家赫是大冤种,这么一个女人即使流过产也不会看上你的。
方家赫同意。
方家赫不求从朱逾那奢求什么。
他只是无比怀念那个夜晚,那个单车上的两人,少男少女,鲜衣怒马。
五 毕业后的迷惘
2019年多伦多猛龙队夺得NBA总冠军,打破了骑勇魔咒,小卡加冕fmvp。
2020年洛杉矶湖人队4:2击败巴特勒的热火,詹姆斯老当益壮豪取生涯第四枚戒指,不过没关系,不必为巴特勒惋惜,因为迎接巴特勒的三年后还有一次历史级别的黑八。
方家赫在这个夏天毕业了。
自从那个电话之后,方家赫和朱逾很少联络,那件事仿若桎梏住两人的聊天界面,只在节日互送冰冷的祝福,朱逾曾经三次转账都被方家赫退还了,方家赫一点仅存的男人的虚荣心在作祟。
毕业后他在本地的一所工厂当技术员,一年后他觉得太累,年上躺了两个月。
2021年春节后,方家赫不足22岁,他一顿地锅鸡的“贿赂”,老唐推荐来了市区的国企面试,虽然也是技术员,但是工作非常轻松,前景无量,工资福利也令人很满意。
他渐渐忘记了曾经。
一心扑在工作上,技术员,中级技术员,高级技术员,储备工程师,代理工程师,工程师,两年多连续升职,工资也可观,他买了一辆自己很喜欢的车,车不贵,但是方家赫很喜欢在车里码字。
码一些武侠小说,没人看的武侠小说。
他三年时间居然写了上百万字。
但是他发现女主角都是朱逾的影子。
六 重逢还是永别
泰戈尔曾说男女生分手前会有短暂的亲密期,如同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可是方家赫知道这不是泰戈尔说的,这是网络鸡汤。
2021赛季雄鹿夺冠,2022年勇士队再次夺冠实现了八年四冠的伟业。
2022年秋天卡塔尔世界杯如此而至,法国队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保送总决赛,阿根廷首战却憾负卡塔尔,但是墨西哥,波兰,荷兰,克罗地亚,被先后击败,点球大战战胜法国,梅西加冕球王,告慰了马拉多纳的英灵。
假期来临,隔壁工位的老唐说道:“今年来了不少小姑娘,你不挑人?”
挑人是术语,就是每个部门的充新,招新员工。
方家赫点点头:“还差两个女工,当检验员。”
老唐道:“那就走吧,人事叫咱两去行政楼挑人。”
“走吧。”
唐大,45岁,普工。
牛二,38岁,叉车工。
冯四,21岁,普工。
朱逾!
23岁!
检验员!
方家赫都要走出面试大厅回办公室,但当他听到了这个名字,又折返回来,看看是不是听错成了是“朱玉”还是“朱鱼”。
他浑身血液翻涌,心脏起伏不止,仿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的重逢。
朱逾还是那个朱逾。
她扎着马尾,大大的眼睛,水嫩的嘴唇,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她住的出租屋有点破旧,两人四目相对,方家赫叫了六个菜,凉拌猪头肉,花生米,白切鸡,酸菜鱼,杭椒牛肉,毛血旺,他自己买来一瓶汾酒,二人喝了三四盅,朱逾面色潮红,她的手不觉碰到了方家赫的手。
方家赫的手碰到了朱逾的手。
这双手他想碰了无数年了。
那个骑单车听陶喆的夜晚。
那个因奶奶去世没能赴约的日子。
那个连夜陪护流产的星夜。
几千个夜晚,几千个白昼,数不清多少秒。
这一刻。
你是我的了。
终于你是我的。
两个月的暑假工很快结束,两个人并没有很亲密,有一天,朱逾又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方家赫想自己是拥有还是错过。
第二年,方家赫看到了朱逾微信新换的背景标记的地点,他特意请了长假,开着车一路赶去,那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这个地方永远没有尘世的喧嚣。
方家赫找了七天七夜,他没有找到朱逾,却找到了心灵栖息的地方。
他在这个地方日夜数花看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老去死去。
耳机里还放着陶喆的那首歌 :“黑暗中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寂寞深得像海太让人害怕,温柔你的手,轻轻揉着我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