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已逝亡灵，七日内，悬浮于梁，忆念故往。
有怨有痴者，久久不离。然逾百日，难超生矣。
1.
当我意识到我已经死去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浮肿的身体飘在冰冷的河面上，脸色白得发亮，在夜色中发着奇异的光，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两声乌鸦的叫声，也显得更为诡异。
我的灵魂已飘在半空，感觉不到寒冷，若能，一定是冰冷入骨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看见有人从河边路过，看到了那个死去的我，她明显受了惊吓，脸色大变，边跑边喊：来人啦，死人啦，死人啦......
没有几分钟，河边就聚满了人，也有邻居认出了我，捂着嘴巴：“那不是老秦家的儿媳妇嘛，作孽啊，她才30岁，怎么想不开啊。”
当人们把湿漉漉的我抬回家里院子的时候，我那一向老实寡言的婆婆，猛地扑到了我身边：“我的娃啊，可怜的娃，你是怎么了？我的两个孙子啊，可怎么活啊。”
她边喊边哭，撕心裂肺的，我有了一丝感动，嫁入他们家这七年，和婆婆一直和睦相处，她如今老泪纵横的，让我有些难过。
“哭啥哭，别哭啦。”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人，一把拉起了瘫在地上的婆婆。
“她就是一个烂货，不要脸的女人，死了正好，别哭了，妈。”这名男子嫌弃地瞅了我一眼，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丈夫，秦亚坤。
2.
至于我为什么要投河，为什么死后，丈夫还要向我泼脏水，这段故事，说来就长了。
我们也是有过甜蜜时光的，比如我在20岁的时候，遇见秦亚坤，那时候他是我们车间的小组长，因为是同乡，对我格外关照。一来二去的，萌动出了感情，一切顺理成章。
我嫁给他的时候，排场很大，十里八村的人都羡慕不已，我还怪他，手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为何要这样浪费，他搂着我，宠溺地说：“娶你，当然要轰轰烈烈，让他们都知道，我娶了一位天仙回家。”
回想到这里，哪怕是鬼魂，也觉得苍凉不已，为什么人总是会变的。
接连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在重男轻女的农村里，我的婆家分外地喜欢我。婆婆年纪大了，带孩子不方便，于是我在家休息了四五年，这期间，秦亚坤一直在广州工作，也许，两地分居才是这段悲剧的源头。
起初，他每天打电话，放心不下我，总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照顾孩子累坏了。隔壁的大嫂子还取笑我，结过婚了，还这么黏糊，真是少见。
后来嘛，也许他越来越忙，也许我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联系就不那么紧密了，只能等到节假日，他才会回来几天，又匆匆远走。
孩子大了之后，我提出要同他一起南下工作，他的脸透出不情愿之神，又拗不过我，我天真地以为，他是担心孩子，谁曾想，我的天真害了我。
3.
在广州的工厂工作，其实很乏味，每天都做着单调的流水线。亚坤在另一个车间，白天并不常见。回到出租屋里，我洗衣做饭，他却一直抱着手机聊天，问他，他敷衍说是上级领导沟通工作。
同样的出租屋，同样的二人世界，和婚前那段时光，已经大不一样。
有一次，和工友聊天，她很含蓄地提醒我，说亚坤和别的女孩打得火热，在我来之前就有目共睹了。
我假装镇定，却也开始留意起来。我找了理由去他的车间拿物料，真的看见了他和一小姑娘贴身而坐，打情骂俏的，看到我进来，他猛地起身，一时尴尬：“你怎么来这了呢？”
那个晚上，我没有搭理他，他却急于向我解释：“那个周兰啊，她堂哥可是我们的副厂长，听说他们正在筹备一个新厂子，和她走近点，肯定是有好处的啊。”
我不知道他说的所谓走近，是走近到了哪个程度，只觉得我的丈夫，我已经不认识了。当年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子，早已被时间埋葬了。
之后，秦亚坤开始夜不归宿，不用想，肯定和那个周兰有关，我们也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对这样的生活，我产生了厌倦。
我和亚坤是夫妻，这在厂子里众所周知，他大概也害怕别人指指点点吧，在工作场合总会对我很亲近，我却觉得很恶心。
此时我萌生了离婚的想法，但又想到自己一双孩子，那么小，就于心不忍。
我和亚坤提议，回老家去工作，远离这里，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他不愿意，那一夜，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他还动手打我。
结婚几年，他从未如此对过我，我心灰意冷，决定鱼死网破。
“要不跟我回老家，要不我就去工会举报你们，反正你们也不要脸。”我一句气话，没想到引来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亚坤对我温柔许多，他说，周兰的堂哥周强要在我们老家开一个新厂，到时候我们都去那边，他一定不再和周兰联系。为了笼络周强，亚坤提议我们要多请他吃几顿饭。
在饭局上，周强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舒服。我虽已生育了孩子，但身材和之前并无区别，肤白貌美，若不是亚坤让我伤神，冒充一个小姑娘也绰绰有余。
周强是南方男子，说话柔声细语，对我很体贴，几次吃饭后，就了解我的喜好，每次都会点上我喜欢吃的菜，他博学多才，幽默健谈。
但是他看我的眼神，终究让我觉得不舒服，我和亚坤说了，他只说我多想了。
又一次吃饭，亚坤中途被领导叫走，我也要跟他一起，他却不让，非让我陪着周强。席间只剩我们俩个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起身要回家，被周强一把拉住。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倩如，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温柔的女人，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我一下子慌乱了，虽然也谈过恋爱，却没有这样被直接表白，脸上泛起了红晕，也许在周强眼里，觉得我是害羞了。他拉起我就往外走，我一直挣扎着，却没能逃脱。他拉着我走近附近的KTV，在包厢里，他把我推倒在沙发里，我再迟钝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行，这肯定不行。
我越挣扎，他越兴奋，吻上了我的唇，手掌开始在我身上游离。就在此时，房门被突然打开，紧接着就是相机拍摄的咔咔声。
亚坤来了，周强站起来一溜烟不见了。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贱女人。”
亚坤拿着照片得意地看着我：“你说，如果我拿着这些去举报，你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一向爱装清纯嘛。”
“你们才是勾搭在先，我也可以去举报的。”
“是吗？你有证据吗？”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们去离婚，以后各走各的，不能再管我。对了，你休想说我和周兰的事情，我手里可是有你放荡的证据。”
我气得发抖，本想要解释的，可眼前这个男人让我觉得恶心，我后知后觉，才知道让我认识周强，这本身是一场预谋。可惜我太傻，那么天真地相信了自己的丈夫，相信他不会让自己的老婆置地于危险的境地，相信他还念着我们几年的感情，相信他还记着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们回到了老家县城，办妥了离婚手续，出门的时候，就看见花枝招展的周兰上前就挽着秦亚坤的手臂，骄傲地走远了。
我愣在原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于是，在那样的一个傍晚，我偷偷地跳进村里的小河里，只有那清澈的河水，能洗清我的委屈。
4.
人死了，特别是年轻人死了，戾气都会很重，婆家人叫来了我的父母，商议着早日入土。
我看见我的父母，父亲一言不发，蹲在角落里，捂着脸；母亲趴在我身上，紧紧抓着我冰凉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模样，我不忍心看。我轻飘飘地飘到她身边，抱着她，可她无法感觉到。
还有我的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懂事，知道是妈妈没有了，大声叫着妈妈，希望能把我叫醒，小儿子一脸懵懂，只是呆呆看着。
而我那个丈夫，还在和我的父母争论，说我已经和他离婚，不能再埋在秦家的坟地里。父亲苦苦哀求，说嫁到你们家里这么些年了，总不能让他拉着尸体回去。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我父母出钱办理一切事务，终于在第三天，把我入土了。
我的恨，源源不断，也不愿离去，他不让我好过，也休想过上顺心的日子。
我停留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夜晚一来，我就跟着秦亚坤，拿了树枝拍他的头，放了块砖头把他绊倒，他吓得失魂落魄，夜空中是我冷笑的声音。
如此两个月，我夜夜扰得他没法入眠，他神情憔悴，瘦了很大一圈，他大概不安，也跑到坟地里念叨，让我放过他。
怎么可能。
更可恨的是，他马上要迎娶周兰入门，我死后还不过百日，他就要娶新人，真是迫不及待。家里重新装修，旧家具一律换掉，结婚那天，大大的舞台，长长的红地毯，新娘子娇羞美貌，新郎一表人才，看似很完美。
可是街边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男子薄情寡意。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我冷不丁地现身在他们的床头，周兰吓得惊魂不定，秦亚坤怒狠狠地瞪着我，可是，我是鬼啊，他能奈我如何。
一连几日，我总会让周兰看见我苍白的脸，她一个小姑娘，禁不住这样的恐吓，就病倒了，而且肚里刚成型的孩子也没了。我飘在半空中，第一次觉得痛快，报复的快感，很痛快。
我那婆婆，不知道是因为夜间看见了什么，还是被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烦恼，也很快病倒了，竟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这个院子，接连两个人病倒，更是让街坊们讨论不断，说我的魂肯定还留在这里，要报仇。
秦亚坤大概是真的害怕了，带着许多贡品，还领着我俩个孩子，跪在我的坟前，细数他之前的错事，希望我能放下仇恨，早日超生。
5.
看着我那两个没了娘的孩子，最近无人照料，一个个面黄肌瘦，我心难忍，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们会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有爱着他们的爸爸妈妈。可事情无法倒流，人生无法假设，一切都回不去了。
算起来，我已经在人间逗留三个月之久。果然那天夜里，我碰见了前来收魂的阿婆，她面容丑陋，躬着背，拿着拐杖等在院子门口。
“姑娘，该上路了，知道你怨气重，特别给你留了很长的时间，如今，该走了。”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沙哑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感。可我还不想走，我若走了，周兰和亚坤将长相厮守，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我不想走，我不能这样便宜她们。”
“你已经害死了一个胎儿，还想如何，再做罪孽的事，会影响你来生的命数。走吧，别执着了。”
“再给我七日时间，我再想想。”
“好，七日后我来接你，记着，别妄想逃脱，做了孤魂野鬼，那永世不得超生。”
我孤零零地飘在房顶，看见我的孩子，依偎在他们奶奶身边。那个没良心的秦亚坤，正一口一口地喂周兰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要了周兰的命，就算报仇吗，那以后还会有张兰、王兰等等，我的儿子们还要接受不同的后妈。
若要了秦亚坤的命，那算报仇吗？那么我的孩子，将变成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孩子。
心里有了决定，却依依不舍我的孩子们，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七日后，阿婆来领我走，我心里有一丝妄想，便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一直陪着孩子们，还能让秦亚坤那个负心人，一生都要记着我。”
阿婆伸出枯瘦的手，抚摸了一下她的下巴，幽幽地道：“有一个办法，也许可行。”
我漂泊在人间99天的亡魂，终于跟着阿婆，走向了该去的地方。
一年后，秦家大院里有了喜事，周兰产下一女孩，听说肤白貌美，额间一枚红痣，实在是让人喜欢。秦亚坤抱着前世的小情人，喜爱非常，久久不能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