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寂的城被初日的晨光照亮。
我被一巴掌打醒了。我猛地醒过来,看到面前的是我的爸爸。他那般的愤怒让我不知所措。
“还在睡,都八点了,你不去上学迈?喊你龟儿子几道了!” 我受惊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是一直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听到没有啊!”他再次怒斥着我。我点了点头,马上那声音又打着我:“听到你快点动撒,快点!” 我委屈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缓缓走到楼下。我看着桌上没有饭菜,就问着他:“爸爸,饭在哪里啊?” “你不知道自己煮啊,愣是还要我来给你做吗!”
声音如同耳光,不停地抽打着我的脸。
语言是刀,痛苦是疤。
我去冰箱看看还有没有冷饭和冷菜,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怎么连冷菜也不给我留啊。”我自言自语着。我抖着身体,心想:如果再重新做饭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烦!
索性我拿起书包,拼命地跑着。
啊呼!啊呼!我不挺地喘气,但害怕迟到又不能直接停下来。
终于,我跑进了教室。我靠着教室门,不停地喘气。
我看向教室后面墙上挂着的闹钟,才7点半,委屈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坐到座位上的第一时间就是趴在桌子上。周围的人谈着那些无聊又无趣的琐事,真吵!
饥饿感马上就来了,我揉着自己的肚子,脸贴在桌上,突然好想哭。
“你吃不吃?”一个女孩对我说道。我抬起头,原来是我的前桌——杨婷。“我要吃。”我努力地张开嘴说话,脑袋其实是昏昏沉沉的,很想睡觉。
“什么?不吃?那好吧。”她把零食收起来,把它们分给她的一些朋友。
“我说我要吃!”我提高着音调。
“你不是说不吃吗?”
“那是你听错了!”
“哦。”
她还是继续分给她的朋友,把我无视着。为了避免尴尬,我假装开始把英语课本翻出来读,但还是时不时用余光去看她。
过了一会,她朝我笑道: “哎呀,我原来没给你呀,真不好意思。”我挤出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没事。”
其实心面很委屈。感觉她把我当猴耍,不给我就不给我,等分享零食完后又跟我说没分到我对不起。
第一节课上,我脑袋里面不断想象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我当玩笑一样。我越把那些人想得很毒,越觉得自己很可怜。
咣!
数学老师用课本打了一下我的头。我瞬间从想象中走出来。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气愤,我把头低了下去,拿起笔,看着课本。那一瞬间我突然好想哭,可我又在想,她仅仅只是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为什么要哭呢。但在课堂上,我成了全班人的目光时,那些人便他们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那种心情就很不舒服,太想哭了。
大课间下了,我马上冲进厕所。一进里面,好几个男生站在厕所里,他们不上厕所,不偷看别人隐私——他们在抽烟。
整个厕所弥漫着那烟臭味儿。每次走进厕所,他们总会在。每次我就在心里面想:烟有什么好抽的,有什么可抽呢?怎么大的味,就不觉得难闻?
那些人的嘴里不光冒满口的烟子味,而且还带着满嘴的黄腔。
他们讨论女老师的胸部,讨论男生的下身,讨论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
我真的很想问他们,这些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出来不觉得恶心吗?
加上早上没吃早饭的气头上,我出厕所口先看了一下几个人的脸,然后跑进办公室告诉他们的班主任。
我回到教室,心里不断想着,这个行为肯定没有错,他们在公共场合吸烟还有理了?我可不想吸二手烟。
我对着黑板发着呆。从刚才告那些人后,心里就一直不安,心总是没静下来。
这时我同桌走了过来。我还是忍不住问着她:“你说吸二手烟是不是也会危害健康?”
“应该是吧。好像还会更严重些。”
同桌的回答让我放下心来,因为我更佳确信了我做这件事没有错,便安抚了自己。
“华洧,是不是你告的他们?”任李走到我身边。
“人……什么人啊……我……告他们干嘛?”我紧张得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四班的两个人抽烟被发现了,他们怀疑是你,所以……到底是不是你告的?”
“真的不是我告的。”
“这件事很严重哈,到底是不是你告的?”
“不是啊……我……没有告。”
“好好。”
任李走后,我的心突然再一次剧烈地跳动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会打我吗?
接下来的课上,我再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了。
“华洧,你上讲台来用英文写一下‘好心情’和‘坏心情’这两个短语。”
“哦……”
身体颤抖、发冷汗。什么短语?好什么?坏又是什么?粉笔在手中变得坚硬难写。恐惧?自责?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或许我得给他们道歉,我想。
“写不来就下来,别耽误时间!杨婷,你上去写。”
“好。”
我转身欲回座位,一回头就看见任李,我们四眼相对。他在笑,又好像在责怪我。他已经发现是我告的了吧,我想。两只手不停地互相抠着。
“站起,喊你坐到的吗?”
我台起头才发现已经回座位上了,旁边站着的是班主任。连忙站起身,对她说着:“不好意思,对不起。”然后又看了一眼任李。
书砸到了我的头上,更低贱地垂着头。
“你看一下,为什么她都会写,而你不会写?都是一个老师交的,为什么她就会?说白了,学习还是得靠自觉。太讨厌了像你这样的娃儿,懒得很!大家要以他为反面教材哈,别学他这种学习方式。”
然后我的头垂得更低、更卑贱了。
语言是刀,痛苦是疤。
2
那已经是下午了。阳光刚好斜照在我的脸上,但却一点也不暖和。
“华洧,华洧,你出来一下。”1班的一个男生叫着我。我大概能清楚他会和我说什么,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是不是你告的?”
“不是我。”
“但是他们都说是你告的,因为他们看见你进办公室告他们班主任的。”
“真的不是我。”
“我是用很凶狠的语气跟他们说的哈,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真不是我。”
我好害怕他们会发现是我。怎么办?怎么办?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铃响了,我还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班主任走了过来,问我怎么不回座位。我神经恍惚了很久,根本听不到班主任在说些什么,只听得到那烦人的耳鸣。
直到班主任使劲揪着我的耳朵我才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是全班同学的嘲笑声。
好像班主任还在跟我讲话,但突然又是一阵耳鸣声。我带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位置上。当我看见上方滴落一滴水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哭了。
为什么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我分明知道我没有做错,但我又在害怕什么。
在临晚自习上课前,那1班的男生又把我叫了出来。他跟我说,在走廊说不明白,让我和他去厕所里说。当时有个人抓住了我,他脸上有很多伤疤,看起来好可怕。他抓住我,对我摇了摇头,但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松开他的手去了厕所。
在去厕所的走廊上,周围好几个男生都看着我,都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说:又有好戏开始了。
我的心很不安,他们一个个都往我身上看让我很不舒服。
当我进入厕所,他们把我拉在厕所最里面,一群其他男生在门口堵着,或许是来凑热闹的吧。
“华洧,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告的?”那1班的男生再次质问我。
这时我看见任李走了进来,面对着我说:“说实话就好,说实话就好。”
我信了他的话,我说了,我承认了是我告他们抽烟。
“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说是你了呢?”那1班的男生吼着我。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厕所一下子就聚集了好多人,还有我班上的人。他们好冷漠啊,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这出戏。
“不行,必须得要扇耳光,最起码两个耳光。”
我愣住了,呆呆的站着。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怎么办?我就要被打了吗?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在公共场合吸烟是正确的吗?难道他们在厕所吸烟就没有损害我的利益吗?
他抓起了袖子,第一耳光打在了我脸上,就在那一瞬间,我摔了一跤。耳光打在我脸后迅速变红,我的脸也开始变的热起来。这一刻我的脑袋依旧是空白,就任由他们打我。
我当时被他一个耳光扇时,周围又响起了耳鸣,但和之前不同的时,这次耳朵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周围的一切我什么也听不到。只见他抓起我的衣服,想把我拉起站着,但我怎么也起不来。刚好他们可以让我跪着,反正我也站不起来,他们觉得让我跪着更好。
啪!
第二个耳光直接把我打在了墙上,牙齿抵破了嘴唇,流出了血,涩涩的,混合着眼泪的味道。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就像我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一直在绞尽脑汁地去想,去解答。看着时间从我生命中一点点流逝,心烦、气短、胸闷、呼吸困难在那一刻全涌现出来了。
然后,他们渐渐走远了。
我站起身,也离开了那里。
“想哭撒,莫哭莫哭,没得事。”任李在我旁边说道。他是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痛,我怎么就不能哭了。可是我还是使劲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不想在班上人的面前哭,不然他们又得笑话我。
我回到班上,班上的人一个比一个嗨。他们露出的笑容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垂着头,整个晚自习一直垂着头,谁也没来问我怎么了,因为谁都不会关心我。
“没有人会因为我的不开心而难过。”我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有时候,听着老师讲课,听着听着灵魂就远离了我。它欲要回我的躯壳,但忧郁、胆小、心悸不断束缚着它,然后就是长长的发呆。后来同桌拍了我一下我才发现自己看着一个数学题看到了下课。
记忆是模糊的,就在四十分钟以前发生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灵魂离开躯壳的时候抛弃了它吗?还是我看着数学题时,眼泪从眼眶中掉落,把忧伤的情绪给释放了,方才的事也释放了?
放学后,我想到家中的爸爸,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家附近的桥上。
我在桥上来回走着,时不时望一眼河水的奔腾,吹着温和的晚风。夜晚的桥上,灯火通明,我也停息在灯光的照耀下,小憩了一会儿。
我被一张巨大的白布裹着。我努力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可它的空间越来越小,然后我就感觉到快窒息了。当拼命撕开它后,进入眼球的不是重获自由的宁静,而是他们包围着我,对我指指点点的喧闹。痛被眼泪所安抚,痛被语言所感染。
我从梦中醒来。手机里已经有我父亲打来的多个未接电话。并且,他还给我发了两天信息。一条是:“你他妈没事关机啥子!”另一条是:“快回来,今天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很难想象,这两条信息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发给我的。小提琴演奏出的悲鸣声在不断回响着,快到高潮又没到高潮的紧张感,如同火山爆发,直接从心脏中迸发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见厨房里父亲使劲砍着那块猪肉,越砍越气。他转头看向我,他终于可以发泄情绪了。猛地把刀往菜板上重重的一看:“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家里那么多事你日妈也不晓得回家帮个忙!老子真是倒霉生了你这样的白眼狼!愣是我该养你迈?一天天撇起个脸脸,我愣是跟你有仇迈?”
我闷着气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的心一直在猛烈地跳,似乎是被他的吼声吓住了。我平复好心情,开始画画,这时他破门而入。
“你他妈天天在你房间画的都是些啥子?你画的是死人像迈?你能不能画点有积极向上的东西!”
“老汉儿,你为啥子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我画这些,是因为这是我所想画的,想表达的。”
“老子一天工作那么累,回家想放下松,看到你这个画真是……你是不是有一天也要给我画一张死人画,安?画拿来!”
他把我的画堆积在一起,然后将它们全烧了。我看着我的成果被他那么一烧,全没了。被自己最亲的人烧毁最喜爱的爱好是什么感觉?
噼啪作响的火焰声,彷佛是画的呐喊,是梦的呐喊,是灵魂开始衰竭而发出嘶哑的吼叫。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看见自己的座位不见了。直到上课铃响了也没找到。而老师却说:“自己的座位都能不见,你怎么不把自己搞不见呢?那你自己就站着上课吧!要是明天还找不到,你可就得赔钱哟。”
整整一天我都站着上课。腿只要一弯曲就疼得要死。委屈感急剧上升。
我曾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着,心里想着,到底要不要和班主任说昨天发生的事。我走来走去,心里还是很矛盾。最后,我还是下定决心进去。
“报告。老师我……”
“华洧?干什么啊?”
“我想说……昨天……”
“什么?”
“昨天有人扇我耳光。”
“谁啊?”
“1班的。”
“那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肯定是你的错了吧。人家都不认识你,肯定是你做了什么事他们才欺负你。”
“可是……我。”我也没有做错啊,是他们先在厕所抽烟,我只是不想吸二手烟,难道就是我的错了吗,这话我还是没能说出口,烂在了嘴里。
放学后,我再次一次来到桥上。买了个孔明灯,我在桥上把它放了出去,但好像飞不上去了,快沉到江底去了。我笑着自言自语道:“让我的愿望沉到江底也不错。”我对着江面大声地许愿:“我希望,我能被别人在意!我希望,我能被爱!“
我把手机关机了,突然就没了烦恼,身体就变得轻盈了。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有选择父母的机会,应该会幸福得多吧。不,怎么可以怪父母呢,应该是说,我就不应该生下来。
一到晚上,我的心就开始疼痛起来,好像有谁捏着它,那种时而痛,时而郁闷的心情。或许我就是个神经病,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让别人误会得更深,一会觉得自己很悲哀,一会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起码我还没有一些人所经历的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看着那些作业,越看越烦,完全没有一点动力去做。嘴里不停念叨着:“好累啊。”作业好像成为了我的负担,或许很多人也会这么说,可我所说的负担是那种活着就是为了完成这些无聊的作业,完成这些堆积成山、让我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的任务。
我明白自己曾经不是这个样子的。就好像现在的经历让我回想起以前的旧伤疤一样,双重伤害的精神上的折磨,痛苦不堪。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是我活在了这个世上?
3
大概过了几天,我13岁生日到了。
那一天其实冷的要死,大概是初冬了,但奇怪的是这个初冬堪比往常的冬至,冷的令人发指。
我还在想,除了冷,这一天的所有事应该都是美好的吧。
但我在班上依旧是一个孤僻的存在,几乎没有存在感。每当我进教室,他们只会觉得风跑进来了一样,没有意义。
还好我同桌是个女生,性格也很好,我想她或许是在班上能唯一感觉得到我的存在的人。
我把早晨买的钢笔给她看,假装说这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她拿过钢笔,却嫌弃地说道:“就这便宜货,切!什么人才会送这种东西啊。什么品味啊!”然后她直接把钢笔扔给我,就像我是一个垃圾桶,她把拿钢笔也视为垃圾一样,什么样的东西配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接住,钢笔掉落在地上。等我捡起时才发现,钢笔头被摔弯,写不出墨。
怎么办,情绪突然要爆发了,但我还是不能在他们面前哭,因为他们会说我是……
我忍耐着情绪,虽然又想哭又很气,但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已经平静而不能在平静地跟她评理。她却强词夺理地说:“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弄的!自己没接好,有证据吗就说是我!”她说完便很不屑一顾地和她的朋友聊天了。
“你说的果然没有错,他居然没有生气,而且他声音真的听起来好恶心,真的好娘啊。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感觉他好像要哭了,不会吧,他还斗不过我一个女生?“
“哎呀,这个还不算什么。等以后你看他上体育课就更能知道他有好娘了。”
我努力地不刻意去听,但那个词实在过于敏感,我还是听到了。那个词,到现在我听着都反感、恶心。这个词是我的过去,现在,还可能是未来。它好像能成为我的回忆。为什么它让我感觉非常记忆犹新。人,语言,玩笑,伤害。为什么我都快忘记了,因为这个词,我感觉我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呢?
语言是刀,痛苦是疤。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不和我玩,所以如果她还继续和我说话的话,可能她也会被排斥。毕竟他们就觉得我恶心,觉得我脏,觉得我身上带着许多病毒。
生物的本能叫趋利避害,我就是有害的东西。
放学后,我去蛋糕店买了一块钱的一次性纸杯装的蛋糕。随便买了便宜的蜡烛。
那天很快就黑了,周遭也越来越冷了。
我回到家,家中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平常也是这样,可今天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我了似的。
我跑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我将蜡烛点燃了起来,许着愿。还是那相同的愿望。那房间中的亮光,是我最后的希冀。我吹灭了蜡烛,自己为自己捧场似的拍手。许久没有开灯,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一些哭泣声在房间回响。
最近发生的事,让以前尘封的记忆都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不行,不行。这个故事得重新讲起。
这是个痛苦的记忆,这是模糊的记忆。我虽然想起了以前,但我所能回忆起的只有痛苦和更痛苦。那个故事可以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他们制造我的痛苦,然后他们笑,最后在遗忘,什么都不记得,依旧开心过着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