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觉转入此中来。”当小桥下坚硬的冰凌解冻成一江春水的时候，当寂寂的林间，有鸟儿们登台练歌喉的时候，当公园湿乎乎的泥土上，吐露出一片片新绿的时候，当长发及腰的美女穿着浅色的风衣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知道，春天，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有些含羞，有些低眉地，来了，来了。

这个春天，与从前无数个春天一样，处处焕发出勃勃生机。这个春天，又与从前的无数个春天截然不同。因为，这个春天，是你在这所学校，这栋教学楼，这间教室里的，最后一个春天。

诗人说，春来早，旧燕暖空巢。白雪孵来青色草，长河寸寸涨新潮。你说，又是一年春来到。不知不觉，就要毕业了。是的，一年春天过去了，又一年春天过去了，再一个春天来了，你，也要毕业了。

毕业前的日子，是最难熬的，也是你极力想挽留却怎么也挽留不住的。每天，看着你书桌上白花花的作业，看着你有些迷茫的眼神，看着你交上来的作业本里，工工整整写下的作业，听着你课间在走廊里嬉戏打闹的欢笑声，听着你偶尔的抱怨与哀叹，读着你这下的种种压力，来自体育考试的，来自全旗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来自实验的，来自计算机的……我也戏谑你们说：“满纸抱怨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苦，谁解中考味？”你们这个年纪，是最好的年纪，如花似玉，青春飞扬。你们这个年纪，也是最坏的年纪，升学，考试。你们的抱怨，我理解，你们的苦楚，我懂得，你们的眼泪，我明白。但，我又不想只看到你颦蹙的双眉，不想只听到你苦涩的哀叹，我多么希望你能挤出一点时间来，我想陪你坐坐，陪你聊聊，陪你聊聊我的初中生活。

1999年秋天，我升入初中，那年，我十三岁。学校在二十里外的乡上。我们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将近一百人。

那时，新生入学已经有了军训这一固定的必修课。学校要求军训时必须穿白色的球鞋，而我，入学时脚上穿的是母亲赶了好几个夜晚亲手缝制的黑色鞋面的布鞋。为了不被同学笑话，不让老师笑话，母亲咬咬牙，带着我到供销社里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我至今都记得，那双球鞋，花了12块钱。而那双球鞋，我穿了两个秋天。

我们的宿舍，也是清一色的平房。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平房里，摆了五个上下铺，共十张床。我选择了一进门右手边上紧挨着窗户的下铺。

作为住校生，按照学校的规定，每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所以，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带了铺盖，带了衣服，还带了放零七八碎的箱子。别的同学拿的都是现在行李箱大小的木箱子。或者是管邻居借的，或者是自己家人央木匠做的，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的父亲叮叮当当订起来的。而我，没有人为我做箱子，只好从大伯家里借了一个箱子。虽然说是箱子，其实，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柜子。大伯家里有那样的一对红色木柜。后来，被我借走了一个。那柜子很是大，空间很是宽敞。但，在群体宿舍矮矮的床铺底下，它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床铺下面。每次拉出来再推进去，特别费力气，费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那柜子莫名其妙地就开了裂缝，老鼠先生常常光顾。从家里带去的干粮，自然是不能放进去。替洗的几件衣服，也是不能放进去的，至于书本什么的，更是不能放进去。那红色的巨型箱子，在陪伴我两年以后，又回到了大伯家。而我，那时还有两年才初中毕业。没有了可以上锁的木箱子，只能把衣服什么的都放在一个纸箱子里，然后放在床底下。每天夜里睡觉，都警觉几分，生怕老鼠先生再光顾。

住校生报道时，还按照通知书上的要求，带黄米多少斤，带土豆多少斤。这些东西都交到学校大灶上。宿舍里十个人分成五个组，每两人一天去灶上打饭。用灰色铁皮箍的桶子里盛菜汤，用白瓷盆盛黄米饭或者馒头。馒头一人一个。米饭一人一勺。菜汤里没有多少油水，但长身体的年纪，也就不在乎那么多，只要吃饱了就万事大吉。

偶尔，学校里也会为大家改善伙食，吃一次面条。面条不是现压的，而是挂面。那挂面有的因为放得太久，都生了虫子。就是这，我们也照吃不误。

学校灶上管吃，有宿舍管住。我基本上算是“衣食无忧”了，所以，也就没有多少零花钱。学校的小卖铺我很少去，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在那个特别爱虚荣，特别渴望“吃香喝辣”的年纪，我担心自己抵挡不了极度的诱惑而一失足成千古恨。

初一时，我期末考试得了全年级第二。新学年的开学典礼上，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二笔奖学金（第一笔奖学金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考了全班第一，得了十块钱）――三十二块钱。现在看来几乎只能吃一顿外卖的钱，在当时，可是我的“巨额财产”。我们村的邻居到学校来看他孩子（邻居的孩子和我在一个班上）时，我托他将那三十块钱转交给我母亲。我知道，家里需要钱，特别需要钱。而我，只给自己留了两块钱，以备不时之需。

吃穿都很粗糙，可是学习上，我们却有着一股子你追我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竞争劲头。

每天早晨五点半，宿舍里的床就开始吱吱嘎嘎地叫，不用说，已经有人行动着起床。不多时，洗脸声，刷牙声，开门声，倒水声，穿鞋声，一时齐发，众妙毕备。

到了教室里，坐下来就开始背书。背语文的古诗和课文，背历史和政治（现在叫做思品）上的条条框框，背英语单词，甚至还有人解数学题，总之，每一个早晨，都会被大家利用到最充分。

背一会儿书，然后就是跑操。尤其是冬天，天还没有亮，黑咕隆咚的，就开始跑操了。很多个那样的早晨，星星还在天上，我们已经跑开了。操场是硬化了的泥土，上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子，也因为这，不少人常常跑着跑着，吧唧就摔倒了。后面的人只顾着跑，一不留意，又被摔倒了的人给绊倒。“运气好”的时候，一早上至少有五六个人要亲吻泥土。

跑了操，做完简单的活动以后，整队回教室上早读课。有了这一早上的高强度运动，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可是还要上讨厌的早读，背该死的课文，真是没理由啊！那四十分钟，比四个世纪还漫长！

下课铃一响，我们就扔了书本，你争我抢，争先恐后地朝窄窄的教室门外挤出去，直奔一个目标――宿舍。早餐在宿舍里吃，吃的是从家里带过去的干馒头片，还有类似江米条的炸面条（当然没有江米条那么上档次）。吃完之后，开始一天的学习……

这样早出晚归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我们施行“五四制”，小学五年，初中四年）。初四时，整整用一年的时间来复习，此时看来，比在座的你们要好得多，要幸福得多。可是，我告诉你，我读初四那一年――2003年，那年春天的一场“非典”，让我们波澜不惊的日子，一下子杂乱无章，混乱不堪。

因为“非典”疫情的不断扩散，很多公共场所被迫关闭。学校在勉强坚持了一个月以后，也于四月初通知放假二十天。要放假了，这不是好事吗？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应该拍手称快才对，应该奔走相告才对，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怀揣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被迫离开学校，回了家。还记得那一次放假，所有科目老师都留了作业，而且，留的还不少。都是套卷。仅仅物理一科，就留了20套题！我那时文理偏科很严重。文科几乎是全年级第一，而理科，差不多是垫了底。那20套物理题，我做过来又做过去，做过去又做过来，到开学的那一日，还有过半是空白的。当我带着空白的物理卷到学校时，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是真的不开窍啊！

命运，又一次玩弄了我，在我要中考的时候。因为“非典”，原计划安排的政史地考试科目取消，中考只考语数外加上理化，总共五门课程。得到这一板上钉钉的“噩耗”时，于我，不啻于晴天霹雳，当头棒喝。我擅长的，有把握的科目，全不考。我没把握的，不能胜任的，全都考。怎么办？只能是硬着头皮上。

在两个月的备考期间，我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问英语，问物理，问数学。虽然，我也对中考成绩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死心。我不想就这么给自己的初中生活画上句号。

无论怎样的拒绝，怎样的祈祷，中考，还是如期而至。坐在考场上，心里没有了多少杂念，只是告诉自己，好好答题，仅此而已。那一年的中考题，好像不是很难，但，也不简单。满分六百分的中考，我只考了四百六十七分。

填报中考志愿时，学校要求我们回去与家里大人商量，我问了母亲，母亲也没说什么，更没有给我具体可行的建议和意见。就算，她什么都不给我，我也不会怪她，因为，生活的重担已经把她压得够呛了。她能供我和弟弟读书，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还奢求什么？

按照当年的分数线，我可以到市里条件更好一点的学校读书，可是，因为家庭条件，我最终选择了免去三年学费的职业高中去就读。当然，这是后话。

中考结束后，村里不少的好心人，热心人，包括我的奶奶，都不止一次和母亲说，一个女娃娃，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可以了，能认识几个字，能算得了账，就可以了。不如到村里的供销社去做售货员，每个月还有三百块钱的工资呢。女娃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可是，母亲还是没有被利益所动。她坚持让我继续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母亲，她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就算最终跌入繁琐，洗尽铅华，同样的工作，却有不一样的心境，同样的家庭，却有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却有不一样的素养的大道理，可是，她还是选择了让我接受更高更好的教育，而且，这一坚持，就又是好几年。

时光境迁，光阴荏苒。再回首时，已是十多年以后。我做了老师，你们的老师。在一个花香日暖的时候，要陪着你们，一起接受中考的检阅。复习的日子，说真的，特别乏味，特别枯燥，特别无聊。每天就是做题，讲题，补题。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做呢？

就像你们的青春一样，中考必然会来，而你，也必须要去经历。只有跨过了这道门槛，你，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成长了，长大了。

絮絮叨叨地和你们聊了这么多，这是我成长的轨迹，也是我记忆里定格了的初中生活。也许你会说，时代不同了，环境不同了，条件不同了，所以没有什么可比性。可是，亲爱的孩子，你要知道，无论时空怎样转移，岁月怎样流逝，有一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比如我们努力向上的姿态，我们追求梦想的脚步，我们不甘平庸的心灵。末了，我想告诉你：

不要怕苦，这是其一。

不要发懒，这是其二。

不要侥幸，这是其三。

不要放弃，这是其四。

就像每一个春天，必将经过滴水成冰的酷寒，才能抵达春暖花开的美丽，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人生，也只有经过一番寒彻骨的磨练，才能绽放出生命本来的光芒，才能散发出岁月本来的芬芳。

孩子，此时此刻，我愿意牵着你的手，或者，与你肩并肩，一起走过你的青春，我的盛年，一起走过这彼此生命交集的芳华之旅，你，准备好了吗？

（2018/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