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刚喝了两口，小蔡就对我讲起了故事。

小蔡驻村，是县里某局的干部。他驻村的庄子位于县里最偏远乡里的最偏远地界，山势起伏，风景还是原生态。村子有一百五十多户 ，贫困户就有一百三十多，在脱贫攻坚时期，是重点帮扶对象。

进村需要从县道拐进乡村公里，在山道上驱车半个小时。沿途经过好几个村庄，统一刷了白灰的院墙在山林、山坳里不时闪现。渐渐的，只剩下满目苍翠和裸露的黑色山体。最终，目的地的村委院子出现在眼前。只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村委附近，更多人家分散在稍远的山坳里。

小蔡驻村半年了，本来挺精神的小伙子，现在肚子鼓了起来。据他说，他是近两个月才胖起来的。初来时，满腔热情，走家串户，人晒黑了，与村子里留守的老弱病残都熟悉起来。

等周围环境一熟悉，工作任务落实下去，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变得按部就班，人就变得疲塌下来。开始盼着周末回家，开始玩着手机入睡，等着太阳照醒。在村子里唯一的乐趣，就是听村里人摆龙门阵，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着小酒，一说就是半天。

小蔡的故事就是这时从各家各户收集来的，有的还是亲历。

小蔡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场婚礼。

不知怎么说到农村彩礼重，小蔡说他曾经听过一户人家直接给了女方30万彩礼。这不是故事的重点，关键是新郎是一个傻子，新娘是一个半傻，还是哑巴。婚礼上，一对新人穿红戴绿，傻笑着，留着涎水。几乎所有到场的亲戚村人鼓掌，不知道是为了两人当天的表现还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这对夫妻赶上三胎政策，接二连三的生孩子，有一个直接生在了厕所的便池。两人生活都不能自理，不知道生出的这些孩子是不是都健康，双方父母该怎样的操心帮衬。每次经过这户人家，家丁倒是兴旺，满院子都是叽叽哇哇的声音，只是透着怪异。

小蔡说，这样的家庭还有，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就是农村人的生活，也是他们的心结。

小蔡讲的第二个故事有些吓人，吓住了他自己。

头天他还和故事的主人公说话，第二天下午那人被车送出山去，第三天一早被拉了回来，死了。

小蔡说，那段时间他天一黑就不敢走这户人家门前经过。这里人员本就不多，天一黑，即使有几户门前开着白亮亮的灯，村委前的路灯也白晃晃地照着，依然很少有人四处走动。村庄在虫鸣声中沉睡，小蔡躺在床上心里还是发紧。

小蔡说这个人主要是死的不正常。夏天刚来时他到山上干活儿，累了，就躺在山坡上休息，睡了过去。他是被耳朵的巨痛弄醒的，惊恐地发现疼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他慌忙下山找大夫，检查后发现竟然有一只虫子钻进他的耳朵，导致他耳膜穿孔。至于虫子最后有没有被清理出来，是什么虫子，小蔡也不清楚。

这人至此精神不振，人逐渐消瘦，到医院检查说是得了癌症。山里空气清新，家人也舍得给他救治，可他还是死了。村里人都说那一天他在山上睡着的时候就被山精偷了魂，那虫就是来索命的。什么癌症，只是人们对无法救治的、找不出原因的疾病的托词。

人应该敬畏自然。所以，在这大山里居住，对一草一木都要怀有感情。小蔡说，他原来住的地方后面是一大片树林，自从那人去世后，他总是做噩梦被魇住，后来他搬到一个周围相对空荡的房子，人才安定下来。

小蔡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坚决不进山，这不是迷信，这是感觉。我听了也毛骨悚然。

小蔡讲的第三个故事有些幽默，可是笑不出来。

小蔡穿着一双拖鞋，村子里男女老幼也都是穿着拖鞋。我入乡随俗，也穿着拖鞋在村子里晃荡。还得意的告诉小蔡我很快融入了这乡村的氛围。

穿拖鞋着实舒服，穿脱方便 ，走路脚畅快，关键是可以随时下到旁边的河沟里把脚洗濯一番。小蔡看了苦笑，说没你说的那么多好处，我是因为前一阵子脚在河沟里被东西扎住了，所以只能穿着拖鞋。

你不是驻村的，穿成这样没人在乎，不像我们。邻村一个干部，被人举报到乡里，说他没有素质，穿着大裤头、拖鞋在村子里溜达，这那是干工作的，摆明了是来休闲享受的。这样的干部怎么能带领村民脱贫致富？

被举报的干部委屈，说自己在家都是这副穿戴，想着到这里正好跟群众靠近，没想到老百姓需要的不是靠近，而是齐整，只有摆出不同于他们的气派，才能够让他们信服这人就是不一般。

这干部从此只好衣冠楚楚，驻村期间再也不敢在人前捋胳臂露腿，一夏天出了几回痱子。

这还不算离谱的，小蔡说，有一个驻村干部，刚开始驻村时开了一辆面包车，结果被村里人嫌弃，说开着这样车的人怎么带领群众奔小康？还不如村里的二黑开得车好，二黑在镇上开饭店，解决了村里几个人的就业问题。

干部虽然委屈，自己代表的是组织，又不是个人，凭啥以貌取人？可是被人看低的感觉着实不好，还是被自己的帮扶对象。于是，他狠狠心、咬咬牙，抖落抖落家底，又找亲戚朋友帮忙凑了二十多万买了一辆轿车，只为下乡时使用。

小蔡说，这干部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车子使用率不高，纯粹是花钱买罪受。

说到这里小蔡嘿嘿笑，不过脱贫攻坚结束了，所有的贫困户都脱了贫。山坳里许多人家受到政策的照顾在镇上有了安置房，也通过乡村建设有了新的就业机会。农村在富裕，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安于现状。

小蔡看到我前后都有裂纹的手机，说自己现在混的还不如贫困户，因为有一阵子他手机不小心碎屏了没有换，被原来的贫困户看到了，被嘲笑了一顿。

我说我也不如贫困户。不是一部手机的事，而是拥有的资源。我就是觉得城市里太喧闹才来这里的农家院找清净。他们天天生活在宁静中 ，还有政府托底，多么幸福。

小蔡说，那是你在这里住的时间短，你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再来感慨，你会发现你的时间不是被清风明月、鸟语花香充盈，而是被空虚、寂寞和回忆填满，如果不过段时间到热闹的地方走一走，就会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忘了，自已成了野人。

他指指自己的肚子，很难自律，很难不想走出去。走不出去的，都是无法走动的人。其他的人说能长期住下来，我不信。小蔡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