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经历过太多生老病死,早已经精神麻木,除非特别亲近的人,很多时候已经不太悲伤,更难得哭出来眼泪,最多的是受气氛的影响,眼角湿润,感慨万千罢了。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是至亲见了棺材也难有泪落。
最让人嘁嘘感慨的多是那些枉死者:车祸,病重等意外身故,而那些七老八十儿女不喜,孙辈不爱的,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终于理解了何谓喜丧的说辞。
昨天堂哥去世,又经历了一次。
忍不住感慨:百变的主角,千篇一律的形式啊!
苏北农家殡事,在人死的时候,往往会找人看日子——选择一个黄道吉日为逝去的亲人操办一场热热闹闹丧礼,无论于活人还是逝者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事件。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丧礼往往会选择在一周之内,而现在生活节奏加快,大家都忙着东西奔波挣钱,越快越好,尽早入土为安,已经成了大家的共识。
堂哥53岁意外身故,看似悲伤却并没有多少特殊,家族里老老少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丧礼程序一如既往的繁琐和有条不紊的继续。
早在丧礼举行之前,他们就特意请了“开丧酒”东西院落的族人和邻居,一家一个参与讨论和布置。
酒席如何置办,里亲外亲如何招呼,哪个负责挖墓基,谁个负责抬棺木……
一场丧礼就是一次重大活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争取不出现任何纰漏——这不仅是对死人的尊重,也是对活人负责任的态度。
贴在墙上的这张白纸,是此次参与丧礼人员的人事安排,谁烧茶,谁端菜,谁拿烟酒,谁负责收礼金……
家族中几乎没有闲散人员,十岁八岁的孩子都要安排一个回礼的角色——祭奠时候,丧棚里左右各一或两个,半打小子。
每逢奔丧人磕头作揖的时候,互相陪衬,俗称回礼。
而那些七老八十的则会安排一下烧茶工作。
白纸上红色名字,表示是客请的外姓人,往往是德高望重,说话颇有分量的长者,俗称大老执——执掌把舵,铁面无私,参与丧礼过程中,无论男女老幼或长者等均需听从他的调度和安排。
我熟悉的几个,张胜云,王元贵算一个,几十年前他们是我们的村长和小队长,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是否统计过,到底经手送走了多少村人啊!
这是大侄女给堂哥准备的大白马,身上披着的是堂哥的平常穿过的外套,并排而立的两个小纸人,据说是放牛小——负责给那世的新主人牵马坠蹬。
印象中好像应该还有一头老黄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怎么没有了呢?
这些纸扎的物件在棺材下地之前,还会请人专门进行开光——据说只有开过光的,才能完全臣服于主人,听从主人的调遣。
母亲是当地神婆,弟弟是吹鼓手,他们经常担任开光的角色。
我多次看过,大体不过是抓一只老公鸡,用针刺破鸡冠子,沾着鸡血点在纸人,纸马等口鼻上,一边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唱着叮嘱话,多大是好好听主人话,多干活,少说话……
以生视死是中国丧葬的老规矩。
可惜,只见活人受罪,谁见死人享福啊!
扎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活人做给活人看,求得心里一点点小小安慰罢了。
沙发,电视机,三轮车,小轿车,太阳能热水器……凡是活人享用的各种家用电器等几乎囊过一遍。
真是佩服那些扎纸匠,金山,银山还算平常 居然发扬光大,往深处挖掘,弄了啥提款机,还一体化……
哈哈,如果真像母亲所言,人死了都去了阴间那世,而那世就像阳间一样,也需要工作,也需要挣钱吃饭,赚钱穿衣……
死人倒比活人舒服了太多——逢年过节有后人送钱送金银送元宝,大把大把钞票顺便花,可不是逍遥快活赛神仙啊!
午间酒席吃罢,灵棚里唢呐声声,呜咽凄惨正做着起灵下地前的最后一道程序——家祭。
院外的人们已经按照大老执安排的任务,开始往车上搬运花圈,各色各样花圈都是至亲人送的,无论价格几何,不外呼一个深深的寄托吧!
花篮是近几年才刚流行起来的,据说很显档次,不过一对上百元的价格对普通农家还是会有肉痛的感觉,不是至亲人还真没有几个舍得,我看了挽联,这些花篮是堂哥的独女供上的。
自己至亲的爸爸,用什么都不为过啊!
帮忙的都是左邻右舍,前院的光华叔,南院的大庆叔,算是我们家族里壮年了。
院里围着的众人正在观看家祭,也是整个丧礼的最高潮了。
所谓家祭又称公祭,家族里人员由近到远逐一到灵前传供拜祭,也是送逝者的最后一程。
拜祭结束,就要拔灵了,准备着把棺木或骨灰盒送往墓地。
不过仅限于弟妹以下晚辈而已。
负责仪式的是大叔和大老爷,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灵前,主持着。
孤零零的一张桌子之上摆着骨灰盒,如果不是四周摆着的黄菊花,谁能料到这就是53岁大堂哥最后的结局,一把骨灰,一个小小的黑匣子,不仅仅是他,也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结局啊!
我望着面前晃动的一颗颗或花白,或斑白或全白或黑黢黢的脑袋,神情不由的恍惚起来。
活生生的人影和黑色骨灰盒不停的交错,晃动,最后都定格在一片的哀哭声中。
丹丹在给父亲做着最后拜祭的仪式,声声泣血的哭嚎,一声接一声爸爸的呼喊,再也没有了熟悉的回声。
隔壁院住着,他们父女俩熟悉的声音似乎就在昨天,可一转眼,却已经阴阳相隔,无论丹丹怎么哭,怎么喊,那个小小匣子里都不会有他父亲任何回应了。
最后的拜祭结束,堂哥就要离开他生活几十年的家园了,住进大河偃,我们王家祖坟里。
那里在三天前已经为他砌好了墓地,一栋琉璃瓦,镶瓷砖的八角楼就在运河岸边。
那里有我们家族逝去的先人,我的爷爷奶奶,还有他的爷爷奶奶,还有隔壁的三爷爷三爷爷,三奶奶……几十口子,浩浩荡荡占据了十几亩土地。
他过去一定不会寂寞,我想象着,今天晚上,运河畔的墓地里一定会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欢迎亲人的加入。
堂哥在看一眼自己的家园吧,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凝聚着的你的汗水似乎还历历在目,心爱的妻女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在看一眼,深深的记在你的心里,如果真有来生那世,你们都会咱见面,那时候一定会把酒言欢话思念。
唢呐声声响,哭淇切切悲,斯人已去,活人还要继续。
棺材下地,丧礼过罢,众人就要各奔东西,为儿为女,为父为母,打工赚钱,养家糊口,只要有一口气还在,生活都会继续。
仅以此算作是对堂哥的纪念吧!
后记:丧礼期间我听到了一个小插曲,据村人说,堂哥遭遇不测的那天夜里,有人从村外开车回家,就在他遇难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在路边不停的徘徊,似乎很茫然的样子……
后来听说,堂哥就是穿着白衬衫遇难的,他可吓到够呛啊!
不知道真假,不过我的心里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悲伤,不知道我可怜的堂哥啊,他飘荡的灵魂是不是找到了回家的路啊!
在那个破旧的三轮车呼啸而来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躲一躲啊!
母亲给我说——堂哥告诉她,就在那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根本就没有看到,听到要命的一切,就在一刹那间发生的惨状啊!
我不知道,丹丹泣血的哭喊他是不是听到了啊!
听到了是不是如刀割一般痛处的滋味啊!
痛失亲人,那该是一种世间最悲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