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记忆

                夏收的记忆

        夏收,在黄河流域一带自古以来就是农民生产和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然而,随着时代农业科技的快速发展,过去长达一个多月的小麦收割过程,如今每年竟在几天时间里,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但是,当年的许多经历仍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新麦馍

      日头快要压山了,晚霞的余晖柔和的照洒在碾麦场上。一堆刚刚扬干净的新麦子旁,一溜行中老年人腋下夹着粮食口袋,在排队分麦子。生产队的保管员双手持着一只木棤,满头大汗的给大家的口袋里搓着新麦子。分到新麦子的社员满脸堆笑的背起鼓囊囊的粮食口袋离开了场院大门······。

        这是1980年夏天,生产队社员分第一场新麦子的情景。一天之后,常年靠粗粮度日的乡亲们,就可以吃上几天新麦面馍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夕,农村还尚未实现联产承包制。在那个农业科学还不发达,土地出产率较低,人们缺吃少喝的年代,能吃上麦子面馍,一直是种地人的奢望。特别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初夏季节,一些断了口粮的农户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眼巴巴的等待着早一天能吃上新麦子。于是,尽管那时的政策必须是等夏收结束,交了公粮之后才能给社员分口粮。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的生产队还是偷偷的提前给社员分上一点麦子,让饥肠辘辘的乡亲们先填饱肚子。

        这第一次分到家的新麦子蒸出的馒头,大家就叫它为新麦面馍。说起新麦面馍,四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忆犹新。第一场麦子磨出来的面,并不见得很好吃。那时候的夏收,被称为龙口夺食阶段。因为麦子从收割到运载,再到碾打,全部靠的是人力和蓄力,一个生产队所有的男女劳力全部上阵,需要整整奋战一个多月,夏收才能结束。当第一场每户大约就是几十斤的麦子分到家后,靠的就是老年人把它磨成面粉,而且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等米下锅的情况。所以就少了通常的淘麦子,晾麦子、捂麦子,再到磨面的过程。大凡农村人都晓得,要吃上口有滋味的麦子面,必须经过几道程序:首先是淘麦子。麦子在水里最低要淘两三遍,才能把尘土彻底的淘干净。然后在太阳下面把麦子晒成半干。如果晒的过了头,磨出来的面粉颜色就会有点暗,口感也不太舒服。只有把麦子晒的半干,然后装在口袋里捂上几天后,让麦子自然回潮之后再磨面,磨出的面粉才会又细又白,口感缠绵,津津有味。那时候逢年过节的大白馍所用的面粉,都是这样精细操作出来的。如今这种口感麦面馍几乎再也没有了。

        新麦面的口感特点是有点黏和粗糙。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在夏收那些天,人们急于吃上新麦子,而妇女劳力起早贪黑的忙碌在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之中,根本没有时间淘麦子、晾麦子和磨面,这个活一般都是交给了上了年纪,跑不动了老人们去做。麦子分到家后,通常是老人们用沾水的抹布把麦子抹抹,将较多的浮土抹去后,就去磨面了。好在九十年代末期农村已经实现了用电化,大队有了磨面机,分到家的麦子第二天就可以磨成了面粉,当天下午发面,几个小时候就可以蒸出了香喷喷的新麦子面馍馍了。新麦面馍虽然没有经过正常的程序而成,口感有点粗糙和黏糊,但是人们仍然吃的很是香甜,因为一年四季除了逢年过节,也只有在这几天能吃上麦子面馍,除此之外平素间,大家的主食不是高粱就是玉米。当夏收结束了,乡亲们临时分到的那点麦子也吃完了。新麦面馍吃完了,就只等生产队上缴了公粮,留下了麦种,提出了一些机动粮后,才会按照库存的多少给社员们分麦子。而所分的麦子,每口人最多只有100多斤不够半年吃。人们的生活主要靠的是所谓的“返还粮”玉米、高粱,还有红薯之类的填肚子。

        离开吃新麦子面馍已经四十年了。现在的年轻人是没有吃过这种连夜分到家,手忙脚乱磨成面粉蒸出来的新麦面馍。那特有的味道,永远回味在我们那代人的记忆里之中。

              二:麦秸积

      对于“麦秸积”(有的地方叫麦草垛)这个词语,九零后的年轻人很少有人听说,更没有人见过。麦秸积作为社会发展变革进程中,一种已经在平原地带逐渐消失的产物,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它仍给三四十岁以上的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搭麦秸积第一步是碾麦草。

        我的家乡位于晋南平原黄汾交流的岸畔。这里地势开阔,没有山脉丘陵,耕地一望无际,加上日照长温差大,自然气候优越,历史以来就是生产小麦的天然粮仓。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童年,还有我们孩子幼小的时候,有许多时光就是在麦秸积那个游戏场里度过的。在以人力和畜力为耕作方式的年代,麦秸积是生产队牲口的主要饲草,它在农民的生产资料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每年,当小麦碾打完毕之后,人们会再次将麦秸铺开,通通的用碌碡再细细的碾几遍。直到麦秸秆被碾压的很弱软了,达到了牛马吃的口感标准,人们才起场开始搭麦秸积。我小时,还是生产队合作生产的形式,队上的碾麦场特别的大,少说也有十几亩。烈日下,十几架套着大黄牛碾麦草的碌碡,在大叔、大爷们的操作下,吱吱扭扭,来来回回的转着大圈子。转上一大会之后,队长一声吆喝,躲在墙根下避日头毒晒的其他社员,就会起身拿起叉把将麦草翻一遍,然后继续碾。以此类推,碾上三四遍后,麦草就算碾弱了。之后就开始搭麦秸积。

        第二步就是搭麦秸积:说起搭麦秸积,它是一个很有技术性质的活。一群人围着一圈,用叉把给中间搭麦草,草垛中间一个人,手持叉把转着圈子来回扑打着麦草“拨积子”。还得有一个眼力很好的,被称为“博士”的人,一边和大家搭麦草,一边指挥着上面“拨积子”的人操作。他每隔上一会就围子积子转着看看,看积子在升高的过程中,身子斜歪了没有。如果歪斜了得赶紧纠正。否则,它在继续升高的过程中会忽然倒塌。积子一倒塌,当然就会前功尽弃了。我八九岁的时候,一次在麦场看社员们搭麦秸积,就遇到了麦秸积快搭到封顶的时候时,轰然倒塌的场面,当时下面的两个搭草的人,和上面那个拨积子的人顷刻之间,被捂在了像小山一样的麦草堆里。大家赶紧手忙脚乱开始扒拉麦草,才把他们掏了出来。这个责任当然应由在积子下面的“博士”来负。完全是他不操心造成的后果。后来我听大家在悄悄议论说,这个“博士”是前任生产队长,对现任生产队长有意见,故意制造这种故事呢!不过,麦秸积倒塌一般不会出现安全问题,只不过是耽误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让生产队在工分上多给社员出一些罢了。

        积好麦秸积之后,有的生产还炸一次油饼让社员们美食一顿,一是犒劳大家在夏收期间的辛劳,二是标志着当年的夏收已圆满结束了。

        再一个就是保护麦秸积 :麦秸积完成之后,最容易出现的事故就是怕它着火。它们是一个群体,一个挨着一个矗立在场上。有时候一个着火了如果遇到顺风,其它的随之也被引燃。一个生产队的麦秸子如果被烧了,当年牲口就会断了“口粮”,不得不到外地去高价买。那时候遇到干旱年成,小麦个子长得低,饲草也是不够,冬季到外地买麦草的情况也经常有。所以生产队把麦草看的很珍惜。麦秸子最容易出现着火的原因,就是怕小孩玩火引起。在那特殊年代,有时候麦秸积着火了,上面还会认为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请来公安局破案。但是这种猜疑的想法往往是没有结果的。那时候,一到星期天,生产队的麦秸积周围,就会有许多玩耍的小孩。他们嘻嘻哈哈,东躲西藏在这里捉迷藏。有时候还在麦秸积上,上窜下跳翻天覆地的蹦跳。生产队长每到星期天,都会不时的来撵小孩。但是他一转身走了,孩子们就重新出来了。到了农历七八月,有的大胆的孩子经常在地里挖些红薯,花生之类的,到麦秸积场烤熟吃。这样引发火灾的机遇特别高。我记得小时候,全村6个生产队的麦秸积,每年都会有个别发生失火的事故。不过,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境界特别高,“一家失火,八方救援”。只要大队喇叭一响说那个那个队麦秸积着了火,全村群众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挑着桶担前去救火。有一年,我们村第二生产队的麦秸积在天黑时着火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邻村的群众看见了,也远远的挑着水桶赶来救火。

        实行联产承包制初期,人们还是靠畜力劳动,各家各户同样把麦秸积看的很紧。直到九十年代之后,联合收割机代替了人力和畜力。从此,打麦场没有了,割麦镰、叉把、牛车、推板、木锨、碌碡没有了,自然,麦秸积也不复存在了。

                三、铁皮屯

    老家院子里的南房,是两间没有前沿墙的简易建筑,我们那一带俗称刹子房。刹子房里面,放着两只十八年前购买回来的铁皮麦子囤。每个囤可装2000多斤粮食。那些年,囤里年年装满着金灿灿的麦子,供养着我们全家人。随着孩子们的先后长大,我们离开了农村,也连续多年不再种麦子了。铁皮囤早已空荡荡的摆放在那里,一副落满尘埃,甚至是锈迹斑斑的模样。

        我们这里与南方有所不同,没有藤条编织的粮食囤。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民盛粮食用的是一米多高的大瓷缸,它也叫粮食瓮。一只缸一般能装200多斤小麦,一户人家有两三只瓮就足够了。这几只缸有的装小麦,有的装高粱,有的装玉米。但是不管哪个麦子缸,一般都很少有装满的时候。因为分到家的口粮极少,能够半年吃就不错了。到了年底,还有不少子女多的人家就到了瓮干盆净的地步。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现了联产承包制,加之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农民们家里打的小麦连续的翻番。小麦收获之后,一些勤劳的人又在麦茬地里复播玉米,由于精心管理,同样收到了好收成。当时走进农家,看到的是家家户户的粮食堆的像小山一样。昔日的粮食缸已经适应不了需求。于是,在乡镇政府所在的地方,便有了铁皮囤制作的店铺。人们开始使用上了铁皮囤。我记得夏收结束后,大家见了面最多问的一句话就是,你家今年添了几个铁囤啊?那些年,农民缴了公粮之后,家家仍然是麦子满囤。崭新光亮的铁皮囤作为丰收的一个标志,每一户农家至少也有一两只。它装满着麦子,骄傲的墩守在屋子里。

        铁皮囤的逐渐减少和消失,是从九 十年代末开始的。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农民,开始转型发展了。此后,农村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两个变化。一是产业结构大幅度的调整,苹果成为了主导产业,遍地是“摇钱树”。由于国家粮食的丰盈,小麦价格一直难以提升,种植5亩小麦不如一亩苹果,加之政府号召种苹果致富发财,农民们纷纷栽植苹果树,于是小麦的面积急剧下降。二是外出务工成为了一种新的历史潮流。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或是做生意,收入远比种粮食高得多。谁还愿意黑汗流水的种植效益低下的小麦呢?在这两种情况的影响下,当年的铁皮囤便开始不再时兴,一只只的闲放在那里。就是一部分种小麦的人,收回了小麦也存放到了面粉厂,吃的时候去取回面粉就行了。近年来,黄河滩涂的小麦种植面积还是不小,承包滩涂地的农民一种就是几千上万亩,他们收割的麦子也直接送到了面粉厂的库房了。

        从粮食缸的消失到铁皮囤的兴盛,再从小麦面积的减少到铁皮囤的闲置,这无疑见证了农村生活和生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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