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let me go,石黑一雄2005年的作品,他不多产,在当代文坛地位却不容小觑,新世纪里,他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上海孤儿》和 Never let me go,凤凰朱去疾2007版名为“千万别丢下我”,译林2011年依然是朱去疾翻译,改成“别让我走”,台湾的西周文化张淑贞2006版用的就是“别让我走”。
以中文语感来看,“千万别丢下我”,带有一种柔软的煽情,力求表达Never中所含的眷恋神态,似乎更贴近故事的情感维度,而“别让我走”隐约有一种坚定,更像女主角的语气,而不愿离开的原义,更能凸显对所眷恋之事物的信念,这事物既是小说中的“黑尔舍姆”,也是“黑尔舍姆”所象征的人性,一种巨大的永恒的力量,凝聚“我”与同伴的东西,这种坚定的不愿被放逐的意念,在这个原已悲伤的故事中,也许更重要,更应是题旨所在。
故事的悲伤毋庸多说,现代科技的牺牲品——克隆人,本被用以器官捐献,却通过在“黑尔舍姆”的教育拥有了人类的自我意识和情感,“黑尔舍姆”——人道主义者苦心孤诣的坚持和实验,为了向人类证明克隆人同样具有灵魂——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孤岛,满载着一群以充满想象力和创新精神、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轻克隆人——未来的真实和残酷却不能因此褪去。
凤凰版的封面刻意营造着这种气氛,空旷的原野,孤立的树,掩面尔泣女孩的淡影,灰红的色调,雨季的阴郁,在“千万被丢下我”黑色粗宋体字上方,和花体的英文Never let me go中间,有暗红的一行小号宋体:“这是一个关于人类的新品种克隆人的令人悲伤的童话,一则引人深思的寓言。”——美感很充分,意境很到位,但颇不可原谅地提到“克隆”这惹人眼目的词,只能说是较为低级的营销手法了。
于是被科幻题材吊起胃口之人,在慷慨解囊后急切切的翻阅中只能大失所望了,题材的惹人眼目鲜明地对照着作者的刻意淡化的笔调,开篇很久很久,你都似乎仅仅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平静地追忆少年时光,回忆的中心是“黑尔舍姆”:
我可能从薄雾笼罩的田野的一角通过,或者当我我山谷的一边开车下去,远远地看到一幢大房子的一部分,甚至是山坡上白杨树特殊的排列时,我就会想:“也许就是这儿!我找到它了,这儿确实就是黑尔舍姆!”
如此盘踞于头脑,却又如此平凡,如此地始终保持淡淡远山般的印象,没有浓烈的色调和鲜明的轮廓,如同乡下随处可见的预制件建成的白色小屋,那曾经热爱的体育馆,也仅仅如同“幼时所见的图画书中的温馨小农舍” ——开始你可能并不满足于如此的淡然,但慢慢你就会习惯,就如同进入生活本身一样。
如此平凡的黑尔舍姆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在凯丝平静的叙述中,你会看到一群孩子在这里共同生活、学习、嬉戏,陪伴他们的是或温柔或严肃的监护人,除了农舍般温馨的体育馆,还有操场,宿舍,教学楼,池塘……就像一个正常的寄宿学校,不是吗,很真实,而且细腻,展现着少年应有的热闹与孤独,坚持与困惑,好奇与乖顺,还有少年的友谊和爱,少年的理智和幻想,“不过如此”,你也许要说了,当然这“不过如此”中,时时有着小小的感动,譬如凯丝与露丝的友情曲折发展,譬如凯丝给以汤米的精神援助,譬如孩子们对拉布尔丁小姐的热爱和对远山上树林的畏惧。
而“不过如此”中, 也时时蕴藏着小小的“非也非也”,淡然和温馨藏着欲语还休,黑尔舍姆的核心,不能说的秘密——露丝的出奇的幻想,凯丝的出奇的冷静,汤米的出奇的暴躁,其实,莫不由这秘密的潜伏而存在。它就如此混沌着,直至缓缓地,被揭开,被展示,给黑尔舍姆的学生,给凯丝和汤米,给露丝,而你呢,如果你有幸看到封面上没有那触目字眼的版本,你的怀疑和震惊是从哪一刻开始的?还是,你早已被凯丝温和淡定的口气和态度深深渗透,自然地接受论了这一切?可恨某些书商的营销手法过于拙劣,可惜的作者的一番细腻心意,不免让人心疼。然而最终秘密被接受了,不是吗,它似乎最终变成了与生俱来的,变成了使命和归宿,它是不可言说的,不可抗拒的。它和黑尔舍姆融合在一起,和凯丝既温情又淡漠的叙事融合在一起,却也不管你是曾经如何地被情节所震惊。
于是,或迟或早地,一切都很清楚了,黑尔舍姆,不过是一个临时庇护所,它不能改变的是命运——无从所来,无从所去。
它提供的只是一段不乏美好的记忆,完全属于正常人类孩童的记忆,而记忆是如此珍贵,以至于几乎我们每个人都要依赖于记忆确定自我,黑尔舍姆给予年轻克隆人的是什么?成长?不仅仅,还有关于成长的记忆。于是,凯丝执着于讲述黑尔舍姆的故事,她直觉地意识到,只有黑尔舍姆,可以给予她人的身份,露丝的拙劣模仿不成,汤米的努力绘画也不成,拥有真正的爱情似乎也不成,最有效的就是将黑尔舍姆放在心中,永不消逝。当凯丝将黑尔舍姆的故事告诉她看护的捐献人时,“他躺在那儿输液,全身就像被鱼钩钩住了一样,脸上却绽放着优雅的笑容。”这验证了她的直觉,刻在她脑中,告诉她在自己的最终也会拥有如此优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