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下午天蓝云飘风清凉,晚饭过后天儿还亮堂,就上外边遛弯儿去了。
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来来往往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喇叭一阵一阵的鸣,红灯一亮,嚯,这整条路吧,都让汽车给塞满了。
汽车尾气搞的路上全是工业化的味道。
贴着路的最右边走,法国梧桐的叶子簌簌的往下掉开了,前面围着一群人,就在梧桐树底下围着呢,走前一看,呦呵!石榴。
感觉前几天还在热闹的吃着西瓜,今儿个就吃上了石榴,石榴是秋天才熟的东西。
我很喜欢星爷《唐伯虎点秋香》里的石榴姐,但我有好几年都没有吃过石榴了。
我走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凑着热胡闹,我也上前挑了几个。
卖石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连胡子都是花白色的,背稍有些佝偻,带着一顶斗笠,车子是那种很古老的木头做的独轮车,中间一根木头给挡着,两边是两个柳编的竹筐,竹筐看起来也上年头了,四周是草藤,里边是石榴。
还真别说,这石榴看起来啊,还真不孬,个头够足,皮啊一边呈红,一边呈青。
“大爷,你这石榴怎么个卖啊?”
“五块钱一个,特别甜。”
大爷一边说着啊,一边从筐边上拿出了已经剥开的,通红的石榴籽聚在一块,密密麻麻,晶莹剔透的,一掰,一块薄皮托着一大块石榴,大爷递给我,说让我尝尝,觉得好吃就买。
我说这给的太多了,大爷说,石榴这东西啊,得一大块的给放在嘴里,才能尝得出好吃来。
几颗掉下来的粒子,大爷弯下腰捡了起来,放在了嘴里,嚼的时候吧,嘴吧唧吧唧的,感觉下巴一直都在往上顶着。这吃东西的样,看着真眼熟。
一咬下去,这嘴里一使劲,石榴就给破了,甜,半分钟之后,嘴里就剩籽了,好吃,买了几个。
提溜着拿回家,坐在沙发上,看《唐伯虎点秋香》吧。
从塑料袋里拿出石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吃,但看着这大石榴吧,却不知道咋个下手,这……怎么吃啊。
硬剥,皮太硬,断了我大拇指甲盖,哎呦,我新做的猫眼胶啊,可真心疼。
奇怪,我小时候吃的石榴,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时间得往前推个十几年,我跟我奶奶,住土坯房,睡土炕,一到吃石榴的季节,屋子里头格外清凉,连土炕都发着一股子特殊的香,说不上来是土香,还是草香。
有个天井,天井是用土砖铺好的,屋子前头是棵石榴树,石榴树枝子下面还罩着一棵无花果,无花果长的矮,不留神还真看不见。
那棵石榴树长的还真茂,枝子都被熟透的石榴压下来,鲜红的花和墨绿的叶子,一场秋雨之后格外的明丽,色彩张力,每天早上醒来,透着玻璃就填满了眼睛。
记得八月的几场雨之后,我就老围着石榴树转悠,又小又青的,我也想摘下来,不过这不能让我奶奶看见,她不允许。
石榴这东西,得等个恰到好处,太早了摘下来,酸,涩,不中吃,吃少了没味,吃多了倒牙。
得等,等到这时候,表皮泛红的恰好,不过我最喜欢吃的,是那种裂开的,熟透了,在树上的时候,不掉粒子,就一层薄皮儿,愣是把那石榴都给兜起来了。
这种石榴啊,吃起来不肖费力。轻轻一掰,开了,左手给拿着,右手把粒子给剥下来,不大的手心里满了之后,仰起头来,一把塞到嘴里,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嘴里一使劲,汁儿都溢出来。
我没有剥过没裂开的石榴,没裂开的石榴都是我奶奶摘,我没见过她怎么剥,我吃的都是她剥好的,用一个小瓷碗装好,全是通红的大粒子,即使就拿几颗放到嘴里,也能尝出石榴味。
奶奶早上喜喝茶,多年来如此,七点的早晨,我们坐在天井里,太阳依旧在东边,未完全升起,颜色是黄色的,空气有点潮湿,有点凉。
在一张黑色的圆桌上,奶奶喝茶,我吃石榴,奶奶不让我喝刚泡好的茶,说那不是给小孩子喝的,总是把茶喝溜了,茶汤也没有了颜色才允许我可劲的喝。
我不喜欢溜茶,我觉得那和白开水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总是趁着奶奶去屋里换水的空荡,拿起刚泡好的茶来喝,然后迅速的把杯子倒满,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每次杯子里的茶都是满的,奶奶都能知道我偷喝了茶。
茶是苦的,喝完之后,脸会不自觉的皱起来,我就会吃好些石榴。
每次看着奶奶要说我的时候,我就把石榴递到她的嘴里,奶奶吃石榴的样子,和那个卖石榴的老人很像。
有次我和奶奶一起吃着石榴,看的是《新白娘子传奇》,许仙给白素贞喝了雄黄酒,白蛇现了原形,愣是吓晕了许仙,我笑话许仙胆小,奶奶问我怎么不害怕呢,我语气中有些骄傲的说:“谁让我胆子大呢。”
一边吃石榴,一边看许仙和白娘子,那是小时候,我理想的下午。
几分钟之后,奶奶大叫了一声,并且用手捂着嘴,说她被石榴籽给硌着牙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直说打电话叫大人。
下一刻,奶奶一拿手,我愣是给吓哭了,咦~~我奶奶的牙去哪里了啊。
我并不知道我奶奶是假牙,我是第一次见奶奶没有牙的样子,我是哇哇大哭啊,从椅子上跑到了炕上,奶奶朝着我走了过来,她越往我这走啊,我就越往后缩着,看着我哭的不成样子,奶奶就转身把假牙给戴上了。
我情绪慢慢的缓了下来,奶奶打趣的说:“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刚才哭啥啊。”
这件事儿吧,愣是让我奶奶给笑话了好久。
后来,盖新房子,院子里的石榴树给砍了,我再没有吃过裂开的石榴,剥石榴太麻烦,我也好几年没吃过了。
时间再从十几年前回来,我看着手里这个大的石榴和我断掉的指甲,走到厨房,拿起菜刀,这一刀下去,两块石榴都滚到了地上,粒子那是满屋子的乱嘣啊。
我看着这忽然的狼藉,忽然之间不知所措了起来,原来,以前那些碗里剥好的石榴粒子,不是像裂开的那样,一掰就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