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呸，晦气！”张强两手笼在袖筒里，刚一迈出小院，恰好看到对院的老王头晃晃悠悠赶着一群羊从山上下来了。
这老头为了节省喂养的草料，哪怕冬天山上都看不到几根草了，可还是把那群羊往山上赶。
张强心里透亮，山上空着的地，春天就被村里的邻居们你一块，我一块地各自圈上，种上了土豆玉米什么的。
丰收的粮食蔬菜虽然大伙赶在初冬前收割完，但现在多少有点残留。
这赶羊上山，估计就是为了用这些残留的植物给羊当顿吧。
张强家和王大爷家是两对面，可两家从来不对路。
原因很简单，老王头家养羊，还把羊圈搭在了前院，那味道大得顺风就窜到了这边，常常熏得张强一家都睁不开眼。
张强媳妇上门提过几次意见，可还没等老王头发话，王家大娘就嚷嚷起来：“我家院子就前院大，能够养下。你们一次次来找我们，还想怎么的？”
“你当我神仙啊，还能管风向?这风要往你家吹，我还能命令它拐弯？”王大娘气呼呼地瞪着张强媳妇。
她的嗓门如锣鼓一般，引得周围邻居探头张望。
张强媳妇脸皮薄，敢怒不敢言。就这么提一下意见，都是鼓着勇气过去的。然而这一次，又一如既往地败北归来。
她气得冲回自己院子，砰地一声关上门，赌气坐在了床边。
等张强回到家里，就看见自家媳妇抹着泪坐在那里，张强刚开口问两句，媳妇便埋怨起来：“买的啥破院子？摊上一户破邻居。”
张强也很无奈，这买院子时谁能知道对面住的是这样的一户人啊。
前几年贪便宜，想着买个院子靠山边，空气好，以后不住人了还能规划成农家乐，哪里想到没住两年对方突然养起了一大群羊？
这下可好，自己家住都成问题，更别说以后弄成农家乐了。
作为顶梁柱的男人自然也去跟老王头交涉过。
可老王头脖子一梗，眼一瞪，脸色涨得通红地高声喊：“什么？不让我养羊？你这是要我命啊！”
看他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真担心就此背过气去。
村领导也只能和着稀泥劝张强忍忍，万一把老王头气出好歹谁也担不起责任。
忍，忍，这得忍多久？
张强鼻孔里喷着粗气，两人在村委会里像两头斗牛一般谁也不服谁。
自此，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然而，两家就在对面，常常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老王头倔强，老王婆子碎嘴碰上耿直的张强和腼腆的张强媳妇，明显是张强这边要弱一头。
张强也只能远远避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张强也计划了很久要卖掉院子，奈何一直没有人买，只能先将就住着。
二
今年的冬天说来就来，明明前天还是红火大太阳，今日就冷得入了骨一般。
一阵阵大风呜呜地呼啸着，穿过大山，绕过院子。
黑夜似乎也到来得更早了一些，这么冷的夜晚谁还愿意出去到处乱跑呢?
天一擦黑，张强就张罗着媳妇钻被窝，猫在温暖的被子里怎么都不愿意出来。
山边很静，虫鸣声也被风声掩盖。偶尔有几声犬吠在风声中回荡，听那动静大约是吵吵着冷想要进屋睡吧。
对面院子羊的咩咩声似乎隔着什么响在了耳边，鼻翼间的羊骚味比着夏季来说，还是淡了许多。
张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他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媳妇在旁边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张强下了地，向屋外的茅房走去，还没等走到，突然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的房顶上亮起了红光。
他一个激灵，定睛看去——
红色的火光在对面的羊棚顶上妖娆地舞蹈着，舔舐周边的一切，努力壮大着自己。
张强这下清醒了，茅房也顾不上上，急匆匆地跑回屋子摇醒了媳妇，“媳妇，快看，对面的羊棚烧起来了。”
“什么？”媳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对面羊棚烧起来了！”张强一脸喜色又重复了一遍。
张强媳妇这下听清楚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坐了起来。她拽着张强问道：“烧着人了吗？”
张强拍拍媳妇的手，笑着说：“没有，光是羊棚烧起来了。”
张强媳妇沉默了。
“这下太好了，不用我们去想办法了。那俩老东西应该养不成羊了。”张强忍不住想大笑。
“可是……这羊的数量……不少啊。”张强媳妇儿吞吞吐吐地提醒道。
“那又怎么的？又不是我放的火。这叫天公作美，估计老天也看不下去他家养那么多羊祸害我们了吧。”
张强媳妇儿不再言语，似乎认同了他的话，又重新倒在了床铺上。
张强喜滋滋地往外走去，心里盘算着：这一烧，明天羊圈那一块就该清静了，那些恶心人的羊骚味儿呀、羊叫声呀，都将通通离自己远去了。
他越想越美，重新走到茅房，解决了问题。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响。
风助火势，火光竟然往老王头住的房子上扑去，羊圈里的羊叫唤得更厉害了。
“啊，我的羊！”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对面院子传了过来。咣当一声响，似乎是房门被谁给踢开了。
“快、快，着火啦，快救救我的羊。”老王头和王家大娘的惊恐的声音在对面院子里响起。
四下的邻居都有了动静。
张强犹豫了，看着那越来越大的火势，听着耳边呼天号地呼唤救火的声音。
他的良心刺痛起来。他抬眼向屋子望去，媳妇披上了衣服站在门口也正看向他。
张强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地说：“你打电话，我去救人。”
张强媳妇赶紧回屋报火警，而他自己扯上院子里的长水管拧开龙头就往对面冲去。
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工夫，火竟然变成了巨人一般，在房顶上肆虐。
张强踹开对面的大门，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头羊，老王头和王大娘竟然还在羊圈旁，想把羊给往外赶。
可这时的羊早已慌作了一团，压根不听指挥，只是叫着，紧紧缩成一团。
老王头和王大娘脸上抹着一道深一道浅的黑印，火光映出那全是褶皱的脸上爬满了泪痕。
“啊，我的羊，快，先救我的羊啊！”一见张强进来，老王头也顾不上两家往日的仇怨了，只是哀求着张强，让他先去救羊。
对于老王头这样连命都不要只要羊的行为，张强很不理解。
他拎着水管往两人周围浇去。“走啊，快走！”
“浇羊身上，浇羊身上。”老王头看到水管，眼前一亮，指挥着张强去救羊。
张强拎着喷水的水管，就像拎着一把屠龙宝刀似的，然而火势很大，那细细的水管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这里的火还没有压下去，那里就蹿起来。他只得拽着老王头和王大娘往外跑去。
“不行呀，那羊可是我的命根啊。没有了它们，那些娃娃拿什么读书啊？”老王头拼命地挣脱张强，转身又往羊圈扑去。
此时的羊圈被红光映得红亮亮的。呛人的烟气，让人咳嗽不已。
什么？娃娃读书？他俩不是无儿无女吗？
张强心中满是疑惑，但仍旧上前拉着老王头和王大娘，就要往外跑去。
周围的邻居都来帮忙了，你拿水管我拿盆，都想尽可能地减少老王头家的损失。
火的呼啸声、羊的悲鸣声，老王头的哭喊声，邻居的呼唤声、水流的冲击声，消防车的鸣笛声……各种声音响成了一片，将这个冬夜渲染上了一丝透着悲苦的热闹色彩。
三
一夜无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了黑夜，空气中弥漫着烟气和一股羊肉的焦香。
张强疲惫地站在自己家院子门口。院子的门已在大火中被烧焦，还好里屋隔得远，屋内没有损失。
而对面的院子、房子已在大火的肆虐下被烧得不成样。
老王头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背驼得像一把弓一样。
老王头梗着脖子，红着脸，木然地站立在羊圈的废墟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狼藉。嘴里无意识地念着：“羊，羊，我的羊……”
一地残垣断壁，一地烧焦了的羊。
忽然，他那混沌的眼眨巴了一下，宽大的鼻翼急促地扇动起来，晶莹的水汽在这年过半百的倔老头眼中迅速汇聚。
“这……这可怎么办啊！”他猛地蹲下了身子，一双粗糙的黑手插入了凌乱的花白头发中。
王大娘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旁边，撑着腿弯下腰，轻轻拍着他的背。
只见王大娘扯着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接着低头偏向老王头，似乎在劝着什么。
北风呼呼地刮着，将余烬上的青烟吹得四下乱散。
“唉——”张强媳妇走到了张强身边，长长地唉了一声。
张强回头看了看媳妇，突然紧紧抱住了她，低下头将脸埋在了她的肩上。
那么大个儿的男人，此时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也抖动起来。
“媳妇，我错了……我错了……”张强低声在媳妇耳边喃喃着。
“怪我，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私心，早点提醒老王头， 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王头的羊啊……这么多羊啊……原来是为了派上大用场！”说到后面张强抖动得更厉害了。
愧疚、后悔、难受……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涌向了他，几乎将他淹没。
张强媳妇搂着他，眼里含着泪。
她抚着他的头，坚定地说：“我知道了。老王头没有家了，可以住我们这边！羊没了，我们一起再养！那些山区要读书的孩子，我们帮着供！”
她那如金石击玉一般清脆的声音，仿佛长了翅膀，化作了一群群白鸽，盘旋在院子里，向着瓦蓝的天空，明亮的太阳，展翅而去……
齐帆齐第八期写作训练营 打卡第（2）篇文章 3073字 合计4993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