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街“惊魂”

    这注定是一篇“旁逸斜出”的小文。

    灵感源于今日去排号打疫苗,身为“路痴”的我点开学校群里发的位置,打开导航,赫然见到“青龙街”这个名字,骑行的这段路,回忆与现实交替,竟成了一部充满恐怖气氛的电影。

      2010年8月,初到信阳的我们欲觅一处栖身之所。羊山那时远非今日之繁华,路倒是宽得很,大风过后,黄尘满面。租房的过程并不顺利,既要考虑孩子上学的距离,还得衡量自己的经济实力。一天下来,脸晒黑了几个度,脚也磨出了几个血泡。傍晚时分,我们被带进一条曲折的小巷,看了几套房子,其实也不十分满意,可耐不住那人巧舌如簧,加上这一天下来我的期待值也在不断降低,最后索性付了两百块钱押金,讲定待明日她把卫生彻底打扫后搬行李入住。

    那天夜晚是住在一个哥哥家,饭后说起租房的事,嫂子问在哪,我说“那个地方名字好奇怪,让我想起香港电影《古惑仔》,对了,叫青龙街。”嫂子一听大惊失色,连问为啥找那个地方,我不解,她说那个地方极乱,听说很多人吸毒,有些人以坑蒙拐骗偷为生。嫂子的话让我迅速将今日在那个小区见到的零零碎碎的景象连缀起来,须臾间就“脑补”了一帧帧“恐怖”的画面: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胸前的猛虎刺青张着血盆大口;剁肉的屠夫浑浊的眼珠似乜似睨,嘴角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枯瘦的老妇干瘪的手捏着烟卷,模糊的脸全笼在弥漫的烟气中;黑漆小方桌旁坐着的几个人,吆喝着将手中的纸牌用力甩出,齐齐看向我们的眼神居然带着冷冽……我无法想象我的女儿日后如何穿过这狭长而曲折的小巷回家,那狂吠的狗,路上趔趄的醉汉会不会给她的童年留下阴影?孟母三迁只为“近朱者赤”,我落脚此处又是为何?青龙街的房子到底还是没租,二百块钱的押金连退的想法都不敢有。这次“经济损失”不但没有让我难受,竟还有一种“破财消灾,逃过一难”的庆幸。而青龙街,成了我心中“恐怖”的代名词。

    这条通往青龙街的路已不是我十一年前走的那条,可是,我并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去年冬天的一个午后,我急着换坏掉的手机卡,用高德搜索“中国移动”,一路跟着导航,无意间再次闯入这块“禁地”。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一个晴天,但是风很大,也很冷。路旁的树不知是因为刚栽种还是抵不过严寒,不但叶子落尽,枝干也十分“瘦削”,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路面像刚修整过,还算平坦,可是拐进小巷就是一个缓坡,那天的车子仿佛“着了魔”完全不听使唤,“噔噔噔”一个劲往下蹿,路上倒是一个人没有,可正是这份寂静让我的心里生出寒意,微暖的阳光并没有带给我半分安全感,我竟然产生了幻觉——我是梦游到了一个可怕的魔境,我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或者……人,一旦开始恐惧,情绪就不再受理智支配。我的车速越来越快,心也越跳越急,某一个瞬间,喉咙里的“啊”像一个急于挣脱魔爪的人,几欲出口。大白天里,我却像在黑夜里摸索,不敢回头,生怕吹熄了肩头的那两盏灯。行至宽阔处,看到街道门面招牌——青龙街***,我有了唾骂高德的冲动——人牵着不走鬼牵着转,我这是被导航带进了“埋伏圈”呀,就此,青龙街成了我的“心魔”。

    现在,我又来到这个路口,再看看导航上“青龙街”三个字,我的眼睛就模糊起来,那三个字好像长出了长长的胡须,尖利的獠牙,幻化出各种奇怪可怖的模样。我打起了这辈子最擅长的乐器——“退堂鼓”,要不,不去了?可是疫苗越来越紧俏,会不会以后打不到?这时,我开始后悔前日愚蠢的决定——人,就是这样。得之太易弃如敝屣,得之不易惜若珍宝。当得知某物即将稀缺,不去甄别消息真伪,大家只管一拥而上,欲夺之己据,全然忘了当初自己是怎样看它不起!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继续“上路”,不打疫苗,危险;去青龙街打疫苗,也危险。我此刻心中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凛然之气,嘴里念叨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婉约如李清照还有此等豪气,我平日不是自诩“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吗?青龙街,怕了你个鬼,我来了!

    时隔半年,坡还是那个坡,路面却变得“狰狞不堪”,摩擦力的增大,倒是让我的车速慢了不少。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强作镇定地哼着歌,那破碎的稀巴烂的调子,确也让我的脸有了一丝血色,透出了一点暖。突然路面上出现了一个老人,或许是我刚才恍了神,居然没看到她是从哪里出来的?这个老人形容枯槁,瘦得不成样子,扶着个轮椅走得让人心惊胆战,我不由得想到杨绛笔下的老王,也勾起了又一段可怕的经历:

    前年“五一”,受人之邀去一个豆腐山庄吃饭。我驾车带着两个孩子,一路看风景,一路聊天,兴致颇高。渐渐地路越来越窄,导航显示“已偏离路线”,调转车头不到100米,迎面碰上一支送葬的队伍,喇叭唢呐吹得凄切,隐约听到有人哭得撕心裂肺。停下车,等人家过去时才发现路旁是个公墓,心中不觉一紧,壮壮胆子再出发,未行200米,远远看见路中央一个人影,鸣笛也不做反应,再走近些,是一个老妇人。这前方是空荡无人的山路,背后是松柏森森的公墓,老人枯瘦如柴,拄着一根树枝,直愣愣向我的车头逼近,一只手伸向我,“带着我,带着我”,我三魂已飞,六魄不在,只知道凭本能把车往后倒。这时她的行动却又迅速起来,我还没回过神,她已经走到驾驶室旁,好像要把我从车里一把揪出来一样。那一刻,我的眼泪快要飞出来了,碍于孩子在车里,我只得强装冷静,“对不起啊,我不去市内,我不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走的,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时,车停在一个空地上,我在大口喘息,手和腿抖个不停。

    这个推轮椅的老人,让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半,可好歹在这路上总算遇到了人,我定定神继续往前走,路边一只黑色的猫躺在血泊中,暗红的血,暴突的眼又是让我头皮一紧。好在此刻导航终于出了声“前方50米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我抬头看看天,才发觉,今天是个晴天,太阳早已出来了。

    青龙街社区医疗服务站门前停满了车子,问走出来的人才知今日的号已发完。拿出手机看到学校群里有人通知“100个号已领完,没来的不用来了”,站在青龙街依然破败的街道上,我哑然失笑:我到底在怕什么?这街上人虽不多,但忙碌的、闲谈的、吃饭的、做买卖的,也算是充满烟火气,虽不说人人脸上带着笑,但也未必如我感觉的恐怖。或许,我们有时怕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东西,只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吧。

    少女时期夜间行路的两次惊魂经历,总让我不敢夜晚出门,那迎面走来挽住我脖子的少年,那与我擦肩而过又转身从后面拦腰抱住我的穿军大衣的壮汉,不仅让我当天高烧不退,还使我多年以后依然“踩着井绳就是蛇”;我与表姐夜晚看家,那翻墙进来踢了一夜门的无名“鬼”,让我至今每晚睡觉必得将门闩上保险。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曾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于我来说,少年时期被惊吓、被伤害的经历并没有被时光消弭,它就像一个怪兽,隐匿在记忆的深处,长期保持静默,在风轻云淡的日子里,冷眼旁观,伺机而动,只待某一个时刻咆哮而出,将你骨肉尽噬。我难道还要一次次走向怯懦的祭坛吗?有些“病痛”时光不能疗愈,就干脆拿起手术刀把它一次性切除!这刀握在自己手里,是继续逃避、屈服,还是深入剖析,勇敢面对?我又抬头看向东方,阳光的强度已不可直视。青龙街,既然来了,何不索性放开胆子认真走一走,确认一下,它是不是如我记忆中那样可怕?当我们把记忆中所有的不安、怯懦曝晒在阳光下,是不是就能除去那陈年的霉斑,让一颗心更加坚强和勇敢?

    沐着阳光,我又走进那条11年前曾短暂停留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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