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四十岁时生下了我,因为晚来得子,所以对我倍加宠爱。我小时候经常生病,不是鼻炎犯了,就是发烧感冒了,再或者是视力下降了。在乡村,医学不发达,每次看病,都是吃药打针。我成为两个村医的常客。
我一生病,最难受的是母亲,她总觉得亏欠了我。我那时候她时常说:我怀你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你是最后一胎,体质差,要补。
我家里养了很多鸡,为了让鸡多下蛋,母亲想了很多法子改善条件。那时我家住土房子,在一扇大门的旁边,放了个长方形的鸡笼,那是母亲专门花钱请木匠做的,用四块砖和碎瓦片把鸡笼的四个脚垫起来,底下铺一层从烧火灶里掏出来的稻草灰,鸡的排泄物就落在上面,方便打扫。那些鸡白天出去扒草捉虫,天快黑的时候就回笼子里,有的小鸡迷了路,母亲就会点着柴油灯在漆黑的夜里把它们捉回来-----鸡在黑夜里是最好捉的,你走到它面前,它都不知道跑。有的鸡回来时没吃饱,母亲就会用葫芦瓢去蛇皮袋里挖半瓢谷粒,撒在地上,那些鸡就会拍打着翅膀凑过来,吧吧吧的啄着,啄完后,母亲检查,抓住鸡,反剪着双翅,提起来,摸它的胃-----农村人称为鸡瘦子,吃饱了的鸡,瘦子像个肉瘤,鼓鼓的,摸起来,左右两边跑,有颗粒感。
鸡吃好了,自然会生蛋。母亲在鸡笼子上面放了个破旧的脸盆,脸盆里堆了枯黄而柔软的稻草,鸡想下蛋,就会拍打着翅膀跳上去,蹲在窝里,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我们都隔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它。个把小时后,鸡下了蛋,咯咯嗒嗒咯咯嗒嗒的叫不停,好像是炫耀自己的成绩。我有时候嫌吵,就会挥手驱赶它。它一边朝门外跑一边叫,叫声更大,仿佛受了委屈。
刚生下来的鸡蛋,有体温,暖暖的。母亲叫我不要摸,说等鸡蛋冷了再捡到柜子里,如果马上捡走,母鸡就再也不会下蛋了。我看到别的农户从鸡窝捡走鸡蛋后,马上放一个由两半空鸡蛋壳拼凑而成的鸡蛋来冒充,表示没有窃取成果,从而鼓励它继续产蛋。我家从来没这么干,不过我家从来都是等鸡蛋彻底冷了才捡走。
鸡生下来的蛋往往有两种颜色,白色和蓝色,蓝色的不常见,据说蓝色的营养价值比白色的高。那时候,我家的柜子里储存了很多鸡蛋,都是为我而留的。
鸡蛋有多种食用方法,最直接的,就是生喝。母亲拿着鸡蛋,对着碗口敲一下,然后两手抠着裂缝把鸡蛋掰开,蛋清和蛋黄一起流到碗里。母亲把两半鸡蛋壳上下甩了甩,以便把更多的蛋清甩出来,蛋清稠的像蜂蜜,甩到最后,像蜘蛛丝。母亲把碗递给我,叫我喝下去。
我双手端着碗,张着小嘴,最先喝到的是蛋清,润滑,爽口,把蛋清吸完之后,就是蛋黄,有时蛋黄外面还包裹着一层蛋清,如果一口吞下去,蛋黄会在咽喉处挤破,如果一点一点的吸,蛋黄会被吸破,破了的蛋黄会有一股腥味。整个生鸡蛋喝到肚子里,感觉凉飕飕的。跑起来似乎还能听到水响。
母亲还做水煮鸡蛋给我吃。每次煮饭,母亲会用淘米的水把鸡蛋清洗干净,然后放在锅里和米一起煮,一锅饭煮好了,鸡蛋也就好了。揭开锅盖,腾腾的热气窜起来,会模糊双眼。从白花花的米饭里刨出滚烫的鸡蛋,上面粘着饭粒,如果马上敲碎它,剥开吃,碎壳就会和鸡蛋白黏在一起,剥出来的鸡蛋坑坑洼洼,很多蛋白也浪费了。母亲通常先打一碗水,把热鸡蛋泡在冷水里,等鸡蛋凉了,倒掉水,拿着鸡蛋对着灶台敲一下,听到沉闷的声音,鸡蛋破了,沿着缝一点点的剥,鸡蛋和鸡蛋壳很快分离。吃起来也不烫。
我最喜欢母亲做的煎鸡蛋了。先把油锅烧开,把鸡蛋敲碎,鸡蛋从碎壳里滑出来,落在热油上面,随着油烟往上冒,听到油锅里滋溜溜的声音,蛋清随之变白,蛋黄也开始便稠,形成块状,等一边煎好了,用锅铲铲起来,翻个面,继续煎。两边一定要煎均匀,煎之前一定要把握油的量,宜多不宜少,油少了容易煎糊,等鸡蛋两边都熟透了,铲起来,放在碗里,热气直冒。鸡蛋焦黄,有的地方焦黑,热油冒细泡,等凉了才好吃。
我长大后,来到城里,先后在不同阶段不同场合吃到很多鸡蛋,有番茄炒鸡蛋、卤鸡蛋、茶叶蛋、紫菜蛋汤、汽水肉蒸鸡蛋等。但我一直记得母亲让我吃鸡蛋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