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和我大姨作为知青一起来到南昌,先是找到工作后是安家。大姨回上海生下表弟鲁铭时,我也在上海跟着外公给大姨送鸡汤。鲁铭刚生下来那会儿,我小心翼翼地抱过,裹在墨绿毛巾被里,眼睛小,小分头,皮肤挺白,一身奶香。大姨做完月子就带着鲁铭回南昌了。我母亲随后来接我回南昌上小学一年级。
在回南昌的火车上,我母亲说起,生我的时候是大年十五黄昏时,窗外下着大雪,生完我推进病房听到收音机里传来悠然的歌声,我父亲即景生情地给我取名:“乐歌然”。母亲常对我说,那时在南昌没什么好吃的,产检时医生说我在母亲的怀里体型太小,把她吓到了,她坚持每顿吃一大碗青菜炒饭,总算让我的体重达标而生下。
母亲做月子的时候也没吃到什么好吃食,母乳少饿得我哇哇直哭。那时奶粉凭票供应,我好不容易吃上奶粉才慢慢胖点了。母亲做月子按风俗没刷牙,等做完月子后洗漱就满嘴血了,从此,我母亲的牙齿就一直不好。当我大姨怀上鲁铭时,我母亲怕大姨吃苦,就劝她去生活条件好的大上海生孩子做月子。
大姨和姨夫工作忙,就把鲁铭放我家一段时间,那时无论我和鲁铭玩耍得再欢快,每到下午六点他会准时搬把椅子站着趴在窗前眺望,见不到大姨的影子后哭着喊妈妈近半个小时,就像收音机里定时传来少儿节目:“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中考一结束,我这初中毕业生就独自带着那时才小学生的鲁铭下午坐上去上海的火车。大姨用保温饭盒给我们备足了路上的晚餐——红烧鸡腿饭,我们风卷残云般吃干净了。次日早上到达上海时,是小舅小姨来接的我们。
在暑期里,青春期的我和拼吃的鲁铭,在上海以能吃出名。小小年纪的鲁铭在牛肉煎包面馆里,和我一样能吃完四个牛肉大煎包后还能吃满满一大碗咖喱牛肉面。只有早上吃大葱油饼包油条除外,他只能吃下半张,再喝完一大碗豆浆,而我吃完一大张葱油饼包油条后,还把鲁铭撕下的半张饼一起和一大碗豆浆吃完。等我们从上海回来,两个人胖得像小猪似的,我身上涨出肥胖纹了。
那时小舅的儿子邰祥才几月大,虎头虎脑,正长牙,他牙齿痒的时候,就会咬我的耳垂,咬完后我的耳垂上留有红红的牙印。我喜欢抱着他黄昏时漫步街市,他也不哭闹很欢喜地张望四处。表妹吴燕怕我无聊,帮我借了琼瑶言情小说和金庸的武侠小说,我认真读的是《燃烧吧火鸟》和《倚天屠龙记》。小表妹祝菁则喜欢和我们做游戏,不过一次我不小心把她的脆弱鼻子撞出血了,被外婆责怪了许久。近两个月的暑期结束了,我带着表弟从上海坐火车回南昌了。
我一回南昌就去找贺菱和凌蓦,他们因为中考不理想而耿耿于怀,我劝解了他们,希望他们不要放弃,约定等来年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迎来三年的高中生活,这里高手如云,我在这里的成绩只能算中等,郁闷的是有次高一化学的月考,我考了36分。正是这次考砸了,才激励我在期末考试中逆袭考了90分。
在重点学校里,每个人都很努力,但差距始终存在。我们班的学霸,一个平头小哥叫洪旻,绰号“洪大炮”,不仅篮球打得不错,还每门功课也样样拔尖,在高三那年被保送到上海交大,现在在上海工作和生活。
我在给凌蓦和贺菱写信来排遣我的苦闷压抑,除了交流学习经验外,更多是经过倾诉来调节心理。在压力面前,一定要调节好自己的心理,平衡自己的心态。我曾向贺菱寄过一首诗《孤伫》:
云前苍松远鹤影,
霜后皓月近雨亭。
心若止水湖如镜,
谁予涟漪化冰凌?
贺菱回了我一首诗《禅》:
缘浅情深风花舞,
身远心近雪月拂。
坠入凡尘云水间,
修出仙骨松山谷。
心里的压力需要疏导,否则积累到最后一根稻草也能压垮骆驼。我高二的同桌有个叫胡冬的男生,戴着深度眼镜,皮肤黝黑,一笑带梨窝,跟我爷爷家同楼,经常和我同路坐公交车。而就这样一个嘴里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俏皮话的阳光少年,高二暑期里,莫名其妙地在家里一个人开煤气中毒而亡。据他父母说是和妹妹吵架闹的,我却猜测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学业的压力大使得我的视力加深。我高一时因为身高窜到一米七了,所以只能坐后两排,看前面的黑板就有点模糊了。母亲带我到南昌的眼镜店配了一副近视眼镜,有三百度,学业繁重,度数以每年一百度递增,到高考时达到六百度了,视力有了深度,思想上也开始有了。
高中三年的班主任是个高挑清瘦的女老师叫徐诗莲,诗一样的名字,却教我们三年英语,我觉得她教学没什么特色,就是填鸭式的英语语法教学,月考卷大都出自新概念英语。唯一让我们男生难以忘怀的是,初夏的她,扎着马尾辫,穿紧身的绣荷花白旗袍,站在一泓阳光下激情地讲着英语,而她在光的照射下,旗袍内的绣纹牡丹,上下绽放,粉红色的炫彩,晶莹剔透出来,让人不禁遐想。其他老师总体印象就是敬业负责。高二时的语文老师不知为何喜欢我的文风,在她的激励下我试着写写短篇小说,不过闹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僧”的笑话。不过小试牛刀的是,在高三的校内征文得了二等奖,奖品是一本古汉语字典。
三年高中,同桌换了不少,在高二时印象深的是个披肩长发,大眼肤白,落坐我身旁散发淡淡香的女生叫汪秋华,她父母也是上海来南昌的,因此我们对童年有共鸣,相互谈得开,对她有莫名的好感。高三一心备考,我刻意想把她淡忘,高考后也就失联了。在宜宾第九年时,一天早上接到上海来的陌生电话,电话那头就自称汪秋华,我问为何知道我宜宾电话的,她说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把我从茫茫人海中捞出来的。我们叙了半小时旧,了解原来她大学毕业后去上海发展,父母弟弟也定居上海,现在处了个男友,正准备结婚。他把我拉我入高中同学群,我加了她微信,看了微信她的照片,感觉样子变化不大,只是有点发福了,名字也改叫“汪曼琪”了。这年,正好我去首都出差学习,期间与高中同学“章毛驴”、“程高个”一聚,我们把酒相欢,人生几何?我一人喝了半瓶牛栏山,醉梦中有白衣旗袍的女子袅袅如炊烟,似恍似幻于昆明湖的青黛远山间。
高中上学坐公交车很难,一是很多公交车已经塞得像人肉罐头,就不会停站了,即便挤上了,我也像相片一样贴在车门里,夏天遇到体味大的人在身边,简直把你熏死。二是当时的跨江桥太旧太窄,遇到交通事故就堵死了。有一次两车相撞,都叠在一起了,跨江桥两头赶着上学上班的人在桥中央拥堵,有人想侥幸举着自行车前行,最后人多,他高举的车已经放不下来了,还有无畏的人爬出桥栏杆,从栏杆外面挪向桥的另一段,场面一片混乱。为此,接二连三地迟到都不好意思面对我们的班主任徐老师了,还好她善解人意。
高二的一次春游,我和贺菱及凌蓦在滕王阁相巧遇,我们边领略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边谈着这两年光景的感受,我在重点高中里人情淡了,关注的更多是学习成绩。凌蓦倒是觉得他逍遥自在,象棋和围棋都有专业水平了。而贺菱给我背了一段美文,让我至今难忘:“喷泉之所以美丽,因为有压力;瀑布之所以义无反顾,因为无退路;水滴之所以能穿石,因为贵在坚持;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不征服自己怎见奇迹?”
把压力作为动力挑战自我,让自己以最有力的姿势冲刺终点。高考临近时,正逢雨季,高考三天气温没那么高。我第一天有些失眠,随身听里放着郑智化唱的《水手》,旋律在心中澎湃。我经过了忐忑的三天,考完后就估分填志愿。我和贺菱及凌蓦按照自己的估分都填写了在南昌的同一所师范学院,专业分别为:我是化学教育、贺菱是英语教育、而凌蓦是历史教育。
高考发榜了,我们如愿以偿得考入同一所大学,不过我们都是大专。
“呜……”火车的汽笛打断了我高中毕业的那段回忆。
“爸爸,我要看武汉长江大桥。”霄鸽拉着我到车厢门口处。
火车缓缓地行驶在“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长江大桥上,碧空尽处已不是孤影,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是穿梭在江面上的轮船。
“爸,我看到黄鹤楼了。”霄鸽贴着车门上的玻窗喊到,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黄鹤楼巍峨地矗立在青山上。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霄鸽脱口而出崔颢的名句。
我抚摸着霄鸽的额头,看着飞快闪退的风景,我的思绪飞往南昌的大学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