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拐棍儿又响起来了,快到做午饭的时间了。自从公公得了脑血栓,时间掌握得跟时钟一样准确。什么时间吃饭,什么时间接孩子,什么时间婆婆该回了,他都不用看钟,其实他也看不清。
因为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听见楼梯有声音,他大转身看向我。
“你病啦?”他耳朵不好使,所以就大声问。
“没有!”我一边大声回答他,一边摆着手。
“几点回的?夜晚?”
我一愣,看着他,心头忽然一热。
原来公公知道我夜里不在。他只是反应迟钝,行动不便,口齿不清,但他并没有失智。看着好像浑浑噩噩,其实他心里十分明了。每天晚饭后,准时在七点前就脱衣上床,可他又是怎么留意我昨晚出门,并且晚归的。
我朝他笑了笑,又摆了摆手。
他抬脚“吧嗒吧嗒”地向卧室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不能瞎走。”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我此时竟然认定,面前这个反应缓慢的老人,至少他是在意我的人,是昨夜可能牵挂我的人。
我走进卧室给他茶杯续水,他直愣愣地看着我,举起躺在身边的拐棍,向我抬了抬,就算跟我表示了谢意。
洗澡的时候,低头看着脚丫子,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真实的根本不像做梦,如果顾辉都确定我昨晚喝酒了的话,那我是怎么回来的就没法解释了,我确实是飞回来的吗?
那星光,那灯火,那黑乎乎的田野,是那么的真实,耳边还有风划过的感觉。
这怎么解释,我不会像格里高尔吧?他是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大甲虫,然后开启了悲惨的人生,悲惨地死去。
如果昨天晚上那只是个预示,那么接下来我会发生什么。我忽然觉得刚刚缓解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身体也开始虚脱无力。
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昨晚也许飘在空中该是怎样奇怪的样子。昨夜为这次飞行,有过的那一点点小兴奋,小窃喜顷刻荡然无存,我为我还能愚蠢的兴奋感到错愕。
一个正常人 ,如果忽然发生怪异的事情,怎会值得高兴而不是悲哀,甚至恐惧,也许这已经开启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最简单,最直接的定义是,有可能已经不同于人类了,这不可怕吗?难道,或者,这是变异的信号?还是走向死亡的前奏?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灵异的未解之谜。
我会成为“巨翅老人”吗?想起他那对兀鹰一样的大翅膀,因为苍老和衰弱,变得布满微生物和难闻的气味。他依然是人的机质和形态,但却说着人们不懂的语言。尽管人们说他是天使,却关进鸡圈里,没有给他一点天使的待遇。最后,会拼劲全力,飞向天际,变成一个虚点。
想起他的眼泪。
缩在墙角,后背贴在瓷砖上,凉的我一哆嗦,我下意识地望着镜子,左右转动身体用手摸着臂膀,现在没有任何变化,这里,将来的某一天,会突然长出翅膀,还是腋下,连着胳膊的地方会长出什么。“翅膀?”我轻轻地默念了一句,可心脏却猛然一抖。“如果长出翅膀,那会变成一只大鸟?然后开始长出羽毛,鼻子嘴都会发生改变,然后不会说话,发出人类听不懂的声音,或者像格里高尔那样,还保留了人类的智慧。”我也许比格力高尔强,我能自己飞走,飞离这个人类的世界。
可能飞到哪里呢?如何生存?要是不小心被人类捉住,这么奇怪的大鸟,会不会和鸡圈在一起,接待无知人类的侮辱和玩乐,或者成为人类实验品。想着每天会被打上各种药剂,吃上各种食物,剥光了随意被人摆弄,毫无羞耻和尊严。我会不会开始喜欢虫子,我是那么害怕虫子。可是格里高尔后来也都喜欢腐烂了的食物呢,尽管他也奇怪,但甲虫喜欢,所以他看着难受,但他喜欢。
最后我会怎样死去,亲人没有人认出我,知道是我也不会有谁对鸟充满怀念,被人埋掉?烧掉?或者做成巨大的标本,但只是一副躯壳。谁还记得我的前世今生?包括我的亲人,会因为思念而去瞻仰一只鸟吗?
我的眼前,出现了葛雷特带着父母,愉快,放松地去郊外,一家人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还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