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好人,也有好命,他为人实诚,做人严谨,干事负责,我敬他,爱他。
父亲奋战在教育战线三十多年,从没离过三尺讲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典型的臭老九。
前18年属于民请教师,后二十年属于公办教师,说明父亲是拿着几十块钱教书育人半辈子。到头来国家政策好,他本人运气也好,才得以转正,端上了国家给的一碗饭吃个精饱。
在七八十年代,拿着5元钱,记全部公分,也是好事。
包产到户后,他要用五块钱养家,显然是不现实的,全靠家里的几亩地过日子。
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在他们兄弟姊妹当中,他是老大,担待的就要多点,所有农活,他要和他的父亲一起干完,这是老大的宿命。
父亲是一根筋,用二十年的时间熬到转正,如果是我的话,未必有他的熬头。
九十年代,下海经商的人很多,富起来好像就变得简单了,和父亲一样在教育战线的好些人,心眼子稍多些的,都会脱离了三尺讲台去下海。乡里人把下海叫“搞副业”,好像最正经事情的就是务农。
其实现在来看,养家糊口的都是主业,也许那个时代将“搞副业”作为不务正业来讲的,多少有点偏见吧。
父亲坚持自己的,仍然是早起晚归,春夏秋冬。
他一直呆在村小里,坐他的冷板凳,雷打不动,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和他们一起下海的都富裕了,但他的眼里看不到这些,依然我行我素,既不跟风,也不羡慕。
他安心教书育人,孩子的世界是最纯净的,稚嫩的眼神、纯洁的思想,在孩子的世界呆习惯的人,是看不惯外面人的尔虞我诈,绵里藏针的。并且父亲钻过小煤窑,知道外面的世道没有那么好混,一个憨厚老实的人是不适合外面打拼的,所以他不想去尝试在这样的大染缸里淘一番。而大部分出去下海的人,不过是用自己的力气挣钱,年龄大了,现在也不灵光了,开始艳羡父亲的这份工作。
父亲回忆起来,觉得自己做了全天下最正确的决定,但我觉得是父亲死心眼,不过这就是死心眼的好处。97年转正之后,总算给了我们全家人一碗顺气饭吃,我们家的幸福生活也就拉开了大幕,父亲自此对国家感恩戴德,到现在也教育我,国家的公事干上好着了,他说话的时候,前面几颗黑牙裸露出来,那是三十多年烟龄最有力的证据。
挨过饿的人,总是喜欢粮食,受过穷的人,总是喜欢票子,这两样父亲都喜欢,他们这一代人是穷怕了的,所以精简持家。
让我影响深刻的有几件事情。
第一个是家里没米下锅,却没有吃过救济粮,父亲好想是逼上梁山了,跑到小煤窑卖力气给我们挣钱改善生活,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时常吃糠咽菜,偶尔一顿面条,那是天赐圣恩。记得小时候写了一篇作文,用到了面黄肌瘦,长长的文,父亲看罢,什么话也没说,但内心是极不爽的,他肯定觉得他的娃儿受了莫大的罪,不过受过罪,被生活磨难过,才会珍惜幸福生活,现在看来也是一种体验。
第二个是在假期乘着空闲时刻去小煤窑打工,领了七十多块钱带到家里用来还账,却被母亲压在凉席下面死活不给人家,母亲觉得那是用命换来的钱。我现在很是理解母亲那个时候的做法,那一刻,她肯定觉得那不是钱,是情,是爱。
第三个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风很大,家里的破大门被人敲个不停,门前也没有养狗。我们小,很害怕,母亲大着胆子跑去开门,我和妹妹跟在后面,看见他穿着一件破棉袄,一条裤子的两个膝盖处两个大洞,脸是黑色的,膝盖都是黑色的,那是煤炭的颜色。他肯定没顾上洗漱,连夜赶来的,来看他的老婆和娃儿们。如果放在如今,应该是父亲赶了一把潮流,穿上了乞丐服。影响太深,所以我现在很讨厌高价买着破烂裤子穿的人,他们的流行我不懂,老一辈人儿都不懂。
父亲脾气很大,我小时候淘气,挨得打多。现在想想,棍棒底下出孝子,其实是打在我身上,疼在他心上,不过望子成龙心切,偶尔教育一下,也是人之常态,无可厚非,自从我当了父亲,更有感触。
几十年的光阴,父亲从容走过,现在已是中年之末,人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父亲已知天命,他心态平和,不与儿女计较,面对我们的冲撞甚至不言不语。平常抱抱孙子,教孙子认识几个汉字,字母或数字,和孙子相处其乐融融,关系甚佳,享受天伦之乐,也是美哉。
几十年如一日,我在他的教育之下,我不算成才,也没有闯过什么麻烦,现在我也是儿女双全,在父亲看来甚是欣慰。
父亲很不容易,日走好过了,但是受过穷的人,总是记着以前的困苦日子,不爱出门,最远去过兰州,想给他报个旅游团,到处逛逛,他不愿意去。想想穷怕的人,他不想这样糟蹋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总想着好钢用在刀刃上,到现在还在生活上帮衬我,我也感谢他的付出,虽口无感谢之意,但心有跪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