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于典型的“34岁老年得子”。
经历过一夜产痛之后,在一个晴朗的初夏清晨,他用并不那么嘹亮的哭声宣示了自己的来临。我还在麻醉中,却无比兴奋。早起的护士还不在工作状态,倦怠地告诉记录员:五斤八两,男孩。然后,她像展示一样产品一样,把孩子举给我看,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以此确认我的大脑是否因麻醉受损。我说男孩。她们就把他抱走了。我躺在产床上,伤口在缝合。在恐怖的产痛之后,我对于手术的风险无惧无畏,只有卸货后的如释重负。
我被推到病房,因为是清晨,暂时没有房间,就临时被放在大厅的一个角落。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太阳。我寻找做母亲的感觉,却好像去抓一道光一样,两手空空。他在一个多小时后被抱到我的旁边,躺在一个小床里。他在沉睡,像豆荚里的豆子。他缩着身体,脸上不是传说中的皱巴巴,猛一看,有点儿女孩的秀气。我试图感受母爱汹涌,却找不到,只是感觉有点儿失落,也有点儿陌生。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躺在病房,他醒来的时候。他像所有哺乳动物刚出生一样,眼睛怕光似的微微睁开。他趴在我的胸口,像一个侏罗纪出生的恐龙幼崽,软嘟嘟的,迫切寻找食物的源泉。此后,他就处于睡觉和饮食两种状态,我总想把他抱过来,可是自己有伤口,实在不是很方便。只好尽可能让他离我近一点,似乎远一些我就不能保护他。
出院坐月子以及产假的四个月,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不睡的时候,我就逗他玩,给他拍了许多自己觉得好玩的照片。他从一个细腿青蛙慢慢长成米其林轮胎一样。没事的时候,他躺着踢腿,热爱一切没见过的玩具,更热爱哺乳。他睡着的时候,习惯性地紧紧贴着我,偶尔会有梦里的叹息。
他目光所及能看到我,才会开心。而我在这个被需要的过程里,越来越觉得他如此珍贵。在多次哺乳的夜里,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他给予我的似乎比我给予他要多得多。他慢慢会笑,会翻身,会咿咿呀呀说话,会爬。下了班到楼下,我摁门铃,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像一只小爬行动物一样爬到我脚下,他得意地看着我。我奖励他抱抱和亲亲,他迫不及待要求出门。带他去河边,树下,看花和船。他好奇地探索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世界,惊奇地看鸟飞过,指给我:咿~呀!
再后来,他会走路。下了班回来,他把我的拖鞋拿到跟前,让我替换。有时候,我坐在那里,他突然把我的长筒靴拿来,贴心地帮我换上,这是要求出门。他讲话有点儿慢,好在我也不太着急。他从六七个月的时候会喊妈妈,到现在说一句完整的句子“这是我的妈妈,我是妈妈的孩子”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会跑,会跳,会骑滑板车。他看书不需要我讲故事,最喜欢托马斯和鼹鼠的故事动画片。他光着脚跳来跳去,说自己是鼹鼠。他吃饭只用一个固定的碗,最爱吃红枣和白米饭。他热爱吃一切水果。每天睡觉前,我们会交流。昨晚,他说:我们在老家的时候,下雪了。他说的是春节的事情,他已经开始有了回忆这个概念。我们聊了一些下雪时候的事情,比如大公鸡走过雪,留下的爪子印记。
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受到他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和我只有年龄区别和性别区别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想法和爱憎,也有自己的小梦想。他会原谅,感谢,愤怒。在我们相处的过程里,我才学会了真正尊重一个独立的个体,以及真正爱一个有活力的生命,如期所是地爱他。我也在这个过程里,一点点地意识到,我传承给他的是我的父母赐予我的。我今日如此爱他,无非是因为我被深深宠爱过。那些对父母的旧抱怨也不复存在。我跟着他学会了理解,原谅和感谢。就像我买一个棒棒他给他,他会由衷地说:谢谢妈妈。
对于我来说,有了他,世界并没有变的不同,只是我打开了一扇通往自己的门。他带着我一起成长,并滋生了力量对抗恐惧和脆弱。我们走在一起成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