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依然嚣张,仿佛又转回到了盛夏。
老屋的大门上着锁,门和门之间扯开一条缝,搭扣绷得紧紧的。鸡,依旧能出出进进。风,也能。还有我的眼光也能。
门前的树荫下,一张被时光磨圆了角的小木椅无人陪伴,孤独地靠在粗糙的桦树身上。我朝外挪了挪,坐下,立刻感觉屁股上暖暖的。火辣辣的光束泄过不再浓密的树叶,蹦跳在我的身上。顺着光抬头,金灿灿的刺眼。
树叶还是纹丝不动,桦树的籽一串串地,吊挂在空中,像风铃,默默地炫耀着子孙满堂的喜悦。树梢的绿还没有褪色,目光所及到的已经苍老发黑了。两只披着麻雀外衣的鸟儿无视我的存在,树枝间肆无忌惮的游戏打闹,弄得树籽不情愿而又无奈地散落下来,“沙沙”响,也有弹落在我的发间。
一条不大但已成年的小黄狗,在另一棵树根边趴着,舌头伸出老长,有只苍蝇几次想站上去,终被“呼哧呼哧”的气息吹走。小黄狗眼睛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小路,似乎一发现“敌”情就能时刻扑上去。但路上只有灼人的光,没有其他的影子。村里的人年轻人大都变成候鸟觅食在外面,还没到归巢的时间。
树干的一米高处,高高低低间,我发现了三只蝉的壳(记忆中蝉的壳都要在一丈多高处才有的啊,为此我们得准备长长的竹竿来捅蝉的壳的。也许是那时候的蝉在土里就饿的慌,提前几天就爬上树。爬上去却发现摔不开那沉重的外衣,只得继续向上。估计是急功近利想早一天想远走高飞吧。)现在没有打蝉壳的孩子了,收捡它们的是悠悠而过的岁月。我的耳畔不时的还有蝉声传来,断断续续,有一声无一声,仿佛是没吃饱一样,无精打采的,终究没有盛夏那么有劲吵闹了。再来一场秋风一场秋雨,他们为夏欢歌的使命便完成了。
树荫下,声音最大的应该是公鸡的打鸣声,扯着嗓子那种,却没有附和者。公鸡在我们家其实是不受欢迎的,毛绒绒的鸡仔捉回家都是一样的,长到两三两就看见翅膀的羽毛了,也就分出公母。公鸡多了,主人就会叹气:这下公鸡头子有的吃了。仔公鸡到了斤把重,要么拎到街上卖了,要么送给子女们带出去,留下一只养大,不然母鸡生出来的蛋,养鸡场是不会要的,蛋孵不出来小鸡。也有人家年底或正月里儿子结婚也要多留两只,喜事前两天必须要带一公一母两只鸡去亲家家里的,这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习俗,年轻人不相信这些,但老年人的话还是要听。
秋阳下,每家的小场地上都铺满了黄灿灿的玉米,还有花生。玉米粒杂交的,比小时候的老品种要丰满得多,产量自然很高。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拿淡且味寡的玉米糊糊当回事了,儿时的荒春它是主角,就着黄不拉丝的咸萝卜菜应付一天是一天。掰回来的玉米棒也是用机器剥粒,再晒一两个太阳便会有人开着车来收购,听说是收去做饲料的,价格还不错。人吃的好,畜牲口味也变讲究了。
老品种的下圩小花生,粒粒饱满味香,嚼后没有残渣。曾经的老洲人去贵池,铜陵或者山里走亲戚;到枞阳,安庆找人办事,哪一个不拎袋八斤十斤的花生去?哪个不会说句“不好意思的,一点家乡的土产品”。过年的餐桌上又怎么少了一碟又香又脆又酸又甜的糖醋花生米,果盘里如果没有那清香质朴的花生果,这个年也是不香的。
时令已是处暑。老家古语,七月半捡斤半。那就是说棉花的,这个时节棉花的花从青白到深红再到憔悴、凋谢,枝条上早结满了棉桃,棉桃也是由青变成暗红就即将吐絮了,这个时候的棉桃需要的是光照,光越强它吐的絮越软,纤维也长,棉质才优,才卖的好价格,久雨只能产生僵桃烂桃。生活如诗,首先得生存,生活好了就有诗意。
这是一个收获满满的季节,却很少有人分享这种喜悦。
夕阳西坠,风柔了起来。邻家的老人领着孙子出门,老人的眼光混浊而不安,不时地偏向小路。老屋边,我没看到母亲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但看到锅屋的顶上一股淡淡的饮烟正袅袅升起,
想起白居易在《消暑》中说:“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坐在老家树荫下的我没感到暑气炎热,只是觉得头抬得再高,看见的、想到的也是农事,就像那条小黄犬看不到陌生人就亮不出嗓子。
老家的树荫下我没有寻找到诗,也没有寻找到童话,唯有满满的记忆浓缩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