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女皇武则天》 第三章：血洗之在废太子

艺凡：接前文，太子李弘死了，天子李贤又被废了？

易中天：嗯，当了五年的太子之后被废掉了。李弘死了之后，李贤就是嫡长子，是具有合法性的。此时传出李贤不是武后的儿子，而是皇帝和韩国夫人的私生子。

艺凡：谁说的？

易中天：不知道，但在宫女间传开了。

艺凡：宫女在昭仪时代的作用很大的。

易中天：武后应该不会为了废黜李贤造这个谣的。李贤就更不可能是传言的制造者和散布者。相反，他被这风声弄得惴惴不安。然而即便贵为太子也无可奈何，只能疑神疑鬼东张西望。母后却似乎存心跟他过不去，各种训斥和指责接二连三劈头盖脸，直到这位太子被废。

艺凡：为啥训斥呢？

易中天：缘由，是一起谋杀案。被杀的叫明崇俨。这是一个妖孽，或邪教人物，据说精通种种妖术，因此深受天皇和天后信任，得以出入宫廷干预朝政，还被授予官职。由于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兴风作浪，声称太子李贤不堪承继，李显和李旦才有帝王之资。这当然是严重的挑拨离间和煽风点火。因此他被谋杀。

艺凡：太子干的？

易中天：李贤有动机，武后无证据。没有证据就只能按兵不动。事实上，明崇俨被杀是在仪风四年五月，李贤被废则在次年八月，其间有一年三个月的时间差。而且就在明崇俨被杀五天之后，太子李贤便受命监国，此案的审理应该也在这个时候。

艺凡：审理的结果是啥呢？

易中天：最后以“为盗所杀”结案。至于真相是盗贼谋财害命，还是那家伙与黑道中人结了梁子，一概不知。但这不等于武后不再怀疑。种种迹象表明，她已经决定废掉太子，只不过要等待时机。机会是李贤自己创造，又由太子党提供的。

艺凡：什么时机呢？

易中天：李贤聪明好学。但李贤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也喜欢声色犬马，甚至可能与家奴有同性恋关系，其他方面的行为也不检点。太子手下一位正六品的谏官看不下去，便上书劝谏。结果武皇后立即让皇帝下令，由中书侍郎薛元超、门下侍郎裴炎和御史大夫高智周联合办公，三堂会审，彻查。

艺凡：彻查的结果是啥呢？

易中天：把民事案变成了政治案，这次也由情色案审出了谋杀案和谋反案。李贤的那个同性恋家奴供认，明崇俨是自己受太子指使暗杀的，有关部门又在马房里搜出了数百件盔甲。李贤百口莫辩，只能等死。这一天，是调露二年八月二十日。三天后，改名为李哲的李显被立为太子，同时改元永隆。从李贤那里搜出的盔甲则在洛阳城外的天津桥南焚烧，以昭告天下。一起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就这样迅速落下帷幕。但，此案疑云重重。

艺凡：是啊，感觉很蹊跷啊。

易中天：首先，明崇俨真是太子指使家奴暗杀的吗？不知，因为只有口供没有证据。何况这口供也来得蹊跷。审判官要问的原本是他和太子的性关系，为什么供词却是杀人？如此答非所问，是主动交代还是有人暗示？如果是主动，则不伦变成杀人，岂非罪加一等？如果是诱供，请问是谁诱使？

其次，马房里藏着兵器武备，是谁提供的线索？难道又是那同性恋家奴？那他可真是找死。要知道，杀人比不伦罪过大，谋反罪更大；而谋杀一个明崇俨，是用不着私藏几百件盔甲的。但，如果没有线索，有关部门怎么会去搜，又怎么敢搜？现任太子的官邸，难道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第三，也最可疑的，是此案为什么要三堂会审？由中书和门下两省副长官，会同监察部门长官组成合议庭，而且三位主审官都兼任或曾任国务委员，这种阵仗要审的可是大案要案。对付生活糜烂，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艺凡：武后存心要小题大做？

易中天：但，为什么呢？

艺凡：恐怕不是为了明崇俨，至少不仅仅是。

易中天：如果是，早就该动手。事实上，即便明崇俨确为那家奴所杀，盔甲也确系李贤所藏，那也只是犯了教唆杀人罪和私藏兵器罪，而非造反谋逆罪。何况数百件盔甲，能谋什么反？身为太子，又何必要谋反？除非即将被废。

艺凡：天皇和天后表示出要废他吗？

易中天：没有。

艺凡：那谋杀反呢？

易中天：然而天后认定他谋反，他也只好“被谋反”。被废三年半以后，他的母后突然派了一位将军去加强软禁的戒备，那将军却把李贤关押起来逼他自尽。李贤只好告别人世，享年三十一岁。武则天当然不会承认这是她的指使，于是将那个“自作主张”的将军贬到外地，又追封李贤为雍王。

艺凡：这是不折不扣的假惺惺。

易中天：对，那个被贬的将军很快就官复原职，李贤的家人却继续受到迫害。他的一个后来封为邠王的儿子甚至“学会了”天气预报：说下雨就下雨，哪怕晴空万里；说天晴就天晴，哪怕乌云满天。只不过邠王表现出这本事，是在二三十年后的玄宗时代。

艺凡：这么神奇？

易中天：用现代的话叫风湿病。由于他父的原因，在宫中被关押了十几年，每年都要被痛打好几顿。因此每到下雨前，背上就会疼痛，快放晴时就轻松，屡试不爽。臣遍体伤痕，以此而知晴雨，非有奇术也。

艺凡：这里面有太多的让人想不通。照理说，李贤与天后的关系，应该比李弘好。因为李弘顶撞和批评过她，李贤却没有。何况李贤既然被废，无论武后动机为何，目的都已达到，为什么还要在软禁多年之后实施肉体消灭，而且对李贤的儿子，也是她的孙子如此残忍？难道贤儿真是韩国夫人私生？

易中天：真如此，下手就该是明崇俨被杀之日。反正证据真伪并不重要，何不趁热打铁？李贤之死又为什么要拖到三年半以后？只能有一种解释：武则天首先是政治动物，然后才是女人和母亲。私情之于她，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一系列谜团，也只有放到政治背景下才能破译。且听下回分解，更换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