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读大二。寒假里刚过完年,父亲突遇意外去世。料理完后事以后,我们一家度过了生平最为难熬的一段时日。
新年对于农村人来说要一直到正月二十才算结束。家家户户还都是张灯结彩,正热热闹闹地庆祝着新年。
那些日子,我们都很沉默,还在试着去接受父亲已不在了的事实。庆祝新年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声声皆是喜庆,声声亦是悲凉。
父亲亲手写的春联,正贴在门框上,大红的纸分外刺眼。我茫然许久,不知是该把它们取下,还是任由它们在那里勾起我们对父亲的思念。罢了,睹物思人,总比没了念想要好一些吧!
前几日下过的雪,还残留在院子的角落里,煤堆上,树底下。它们散发的寒冷气息弥漫着整个院落。屋里和外面一样冷,所有的房间都一样冷,摆放的物品有些狼藉,冰冷的样子,似乎仅是看上一眼就能吸去我们身体里的温度,让人不由得一个哆嗦。
母亲时常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发呆,时而偷偷抹一把眼泪,时而捶打着胸口。她身体不好,年前一直看的病还没有看好。父亲走了,她变得很少说话,只静静地呆着。我想安慰,穷尽脑汁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是啊,又有什么语言能给人以起死回生的安慰呢……
很快我便要开学了,我很放心不下母亲,幸而有哥哥会多陪她些时日。临走时,母亲为我打点行李,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为我梳理棉袄帽子上的绒毛,梳理得格外认真,这是这些天以来她唯一用心去做的一件事。不知怎的,我看着看着,竟不觉间已泪流成河……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留给了母亲: 父亲一定没有离开我们,死神带走的只是他的身躯,而没能带走他的灵魂。父亲的灵魂无处不在,将一直无声无息地陪伴着我们。
是啊,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会有多好啊!这该是对生者最大的慰藉了吧!
回到学校,我每天都记挂着母亲,于是日日给她打去电话,聊些有的没的。她总会说,挂了吧,我没事,别浪费电话费了。我能听得出,母亲始终没有走出悲伤。
我尽量每个月都回家一趟,去陪母亲一个周末。为了能多在家住一晚,我会在周五下午下课后直接去车站坐车回家。
当白天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上车时天便已经开始黑了。车程大概要两个小时。快要到家时,我便努力地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了家门。车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被疾驰的汽车狠狠地甩过。
那一次,我不停地往窗外望着,并告诉司机师傅在哪里停车。许是天黑,司机师傅也看不清了去路,还是坐过了一段路程。我下车,空气被无边的黑夜填满,如一头巨大的怪兽迎面扑来,要把人吞噬。
我有些胆怯,摸着黑,靠着路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对面时不时有拉货的大挂车晃着刺眼的远光灯直面而来,夺目的光里,我看不到它,不知它是否能看到我。我把身体尽可能往路边倾斜,生怕被它当蚂蚁一般碾过。而路边有一条平时用于排水的沟,此时我看不清它的位置,只好用一只脚去慢慢摸索。
隆隆作响的大挂车带着一阵夹杂着尘土的风从我身侧呼啸而过,我不敢动,努力地让自己蜷缩得更瘦小一些,似乎这样便可以距离害怕没那么近了。
夜路上,静寂无人。我圆睁着双眼,却看不清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中前行。此时的感觉,似梦非梦。
然而,往后多年的无数个夜里,我便一直做着这样同一个梦。反反复复地走着同样一条夜路,使劲儿睁着双眼,或是睁不开,或是睁开了却看不见,揉着眼,不停地向前摸索,只为了去往想去的地方。
不远处看到我们的房子,里面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是母亲在等我。我狂奔而去,像是要奋力逃脱身后吃人的巨怪,顾不上去想下一步将会踩到什么……
我本不想写下这样的文字。只是觉得,或许,当我写完,落笔的那一刻,我也就真的能放下些什么了。
夜路漫漫终有尽,前途崎岖见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