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我又跟卢先生吵架了，一件小事。

法国人不会剪中国头发，我找了中国人理发师，没想到理发师住在cité里，就是很多栋高层低租金住房连成一片，把没钱没工作，甚至没身份，对社会失望的人聚在一起，全是问题。

我要做挑染，理发师先给卢先生剪了头发，再去超市买菜。等我和孩子们做好，已经晚上十点了。我给他发微信说：“我们好了。”他回：“我在楼下。”

我没预计到会搞到那么晚，一边给钱，一边把孩子们从电视前拖出来，抱着衣服提着包，嘱咐孩子们戴上口罩，急匆匆地往下赶，我感觉到手机在包里震了两下，但两手都占着，就没停下来翻。

下楼还没出电梯，就听到巨大的Rap声，还有很浓的大麻味道，安全通道的门开着，有一堆五六七八个各种肤色的小混混，在胡闹。

我和孩子们从电梯里出来，有混混往我们这边撇，我有点紧张，赶快护着孩子，按了开门按钮，快步出了楼道。

外面的广场上，也有几堆小混混在游手好闲。我一手领着一个孩子，五步并三步地跑到停车场，车锁着，卢先生不在。

我打给他，他一听到我们已经在停车场了，就炸了，大吼：“你挂掉电话，我马上来了。”

一分钟，他跑过来，开门上车，脸色铁青地问我：“我给你发微信，让你确认我已经站在楼门口了，你们再下来！”

我说：“我走得急，没看到。”

这句话，就像是点着了炸药，他跟训猴子一样训我：“你背什么包？拿什么手机？你懂什么叫危险么？你的脑子呢？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法国生活，这是什么地儿？今天你们三个都被强奸，报警都没有用的，你不懂么？”

思迪在后座怯怯生生地问：“什么是强奸？”

我赶快说：“就是被人使劲打，一直到打死！”

我不气吗？

我怕他等得急，想走快一点才没看手机。我们都安全上车了，没有出现意外，有必要在孩子们前面说这种字眼么？这当爸爸的态度，和混混又有什么差别？

我们的怒气，差不多已经达到肉眼可见的浓度！我们都在为了同一件事生气，不过各生各的！

他气，是因为我一贯马虎粗心。如果理发师是他找的，他一定会提前在谷歌上查好地址，或者就不会来，或者改约成白天，总之不会这样懵糟糟的，深入虎穴。

我气，是因为他口不择言的脾气。结婚这些年，没有人觉得他脾气不好，除了我和孩子们。

对我们，他有一种特别的讲话方式，就是把声音变成又冷又重，轮起来带风的锤子，砸不废我不算完。

我发现，夫妻的争吵表面看起来会平息，但彼此的愤怒和伤害，会一直堆积在某个阴影里，伺机卷土重来。

伤害总是越垒越深，痛苦越积越难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倒一大排。

第二天，卢先生要送孩子们去婆婆家，三天才回来。

早上起来，我们两个的气还没顺过来。他收拾好东西，带着孩子们就走了，给我讲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晚上，你要把每扇窗户都关好锁住，别忘打开报警器。”我抱着胳膊，没接茬。

晚上，我请岚来家里“睡衣party”。岚是我认识了二十年的闺蜜，当年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逃课，一起去抢最便宜的面包和鸡蛋，一起见证彼此最穷最傻最不堪潦倒的那部分人生。

岚下午过来的，到第二天下午回去，她家老公打了二三十个电话过来。

道晚安，道早安，睡得好吗？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午餐还没有吃，就开始问：晚上几点回来，怎么回来？卢璐家离地铁还有一段距离，不好走的啦。别等晚上了，我现在开车来接你吧……

我这边，卢先生走了24小时了，只来了一次电话，还是孩子们在高速公路休息区，趁爸爸去买咖啡的时候打的。

他们都是上海人，吴侬软语嗲嗲的。我赞叹：这什么神仙夫妻啊！要知道他们在一起比我们长，加上恋爱估计差不多20年了。

岚嗤之以鼻：“你可别觉得他这是爱我，他有控制欲，他不允许我不在他的视线里。这也就是来你家，别人家他根本不同意我去。我累了，不想跟他吵罢了。”

凭这二十多年我对岚的了解，我能感觉到，她说这话的无奈。

不过，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作为外人，我觉得，烦是烦了点，但本质上，还是因为爱啊！

岚说：“对啊，这就像是我看卢先生嘱咐你晚上管好窗户一样，烦是烦了点，但本质上，还是因为爱！”

我摇头：“我们不一样。别人都觉得他是关心，只有我知道，他是对我的极端不信任。”

岚摇头：“我们也不一样，你觉得他是关心，只有我知道，他就是想要捏着我听话！”

巴黎七月份的天，蓝天白云，有清风略过，有点像是宫崎骏的漫画。

我们两个中年女人，煮了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面，涂了防晒霜，换上白球鞋，去旁边森林里走了一大圈。

回来发现我家院子的角落里，居然有一颗批把树，满树都是黄黄的枇杷，我们一面尖叫一面摘，开心得像是回到做姑娘时，单身的年代。

我一面吃一面说：“你说，我们要是不结婚，是不是会快乐一点？”

这个问题，如果写在微博上，一定一呼百应说：“会的！”因为在群体里，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现在在国内，不结婚流行起来，也就是这一代，五年还不没十年的事儿，大多数的不婚族，也不过三十几岁，还没到四十，有工作，有精力，有能力，还有荷尔蒙，再能折腾个几年。

虽然法国现在比较颓败，但毕竟比我们早发展了几十年。法国有很多四五六十岁，一辈子都单身的人。

讲真，当单身被固化成一种延及终身的状态，后半场的人生，真的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潇洒和滋润。

世界就那么大，绝大多数地方，去过一次并不想去第二次；绝大多数食物，吃过也不想再吃；虽然还有买买买能供氧续命，可名牌包的皮质都是倍好的，很多年也不会烂掉，扔掉可惜，摆着占地儿。

于是没有希望没有目标也没有梦想，连麻烦问题都没有的人生，也许不抓狂，但颓然而绝望。

所以关于那个“不结婚，不生孩子”，我是不是就会更加幸福起来？

答案是否定，不会！

今天的社会是矛盾的，今天的人更是矛盾的。一面大喊：“婚姻制度即将要被瓦解”；一面哭诉“我的婚姻给不了我幸福。”

婚姻是晦涩的，譬如说我，还是岚，远看婚姻幸福的女人，谁没有一堆乱七八糟，扯扯拉拉，甚至博不到同情的痛苦？

那不结婚呢？简直就是空手挑战世界的难度，所有得不到理解的执念和孤独，都是天天日日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结婚，绝对不是人生最正确的选择，会产生大量的错误；不结婚，也绝对不是人生最正确的选择，天天日日越来越古怪而胆怯，会陷入隔离。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种非常令人悲观，处处都碰壁的现实，可处处碰壁的原因是，我们应该换一种思路。

我们都太高看婚姻了，也都过于幻想依赖自己的伴侣，人生和婚姻，根本是有两个意义的不同事物。

幸福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感觉，能出评判的只有自己，不幸也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感觉，能做评定也只有自己。

把握自己，就能把握幸福，女人的幸福，真不是男人给的。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