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夏夜悠悠,故事长长。
月光如瀑,洒在院坝里那棵硕大的柚子树下,河风起时,斑驳的光影在地上摇来晃去、跳跃旋转,活像一个调皮的孩童在人间恣意玩闹。
入夜之初,门前流水潺潺,树上蝉鸣如海,田里蛙鸣起伏,让人不由想到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晚饭吃罢,早已暮色四合,一家人便拖着上了年岁的竹椅到院子里纳凉。
夏夜里,祖父的标配是一把躺椅,一柄土烟杆,加上一把蒲葵扇,在轻柔的夜里,他尽情地吞云吐雾,一天的劳累在此时得到疏解,荏苒的光阴也随着烟云飘散,埋进乡村的黄土之中。
我则趁着茫茫的夜色,依偎在祖父怀里,催他讲起动人的故事。二十四孝、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婉转动人的情节,如泣如诉的唱词,听得我如痴如醉,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伤心不已,在那一个个美好的夜晚,我完成了对文学最初的积淀。
夜色正酣,远山如黛,蝉声已歇、夏虫呢喃。方才调皮的月慢慢挂上了枝头,月光洒进卧室,洒进滚滚东去的流水里。
祖父依旧摇着那把蒲扇,替我赶走咬人的蚊虫,替我摇走燥热的夏夜,人间的温情在蒲扇中慢慢生发。
日本作家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说,“夜晚叫的一切生物,都是美好的。”在逐渐安静的夏夜里,那些声音,似乎都能穿破黑夜,抵达人的灵魂,我尤爱在安静的夜里听那些生命的吟唱,每一句似乎都为这夜色添上了灵动的一笔。
读过高小的祖父更爱在这浓浓的夜色里,讲起他人生的往事,用他背完的《三字经》、《增广贤文》等古书来教育我们。他背书时依旧摇头晃脑,那些晦涩难懂却又郎朗上口的古文,他慢慢地吟唱出来,背完一句,解释一番,那些朴实的大道理,我自小记在心间,长大后才慢慢懂得,也才对祖父的一生体会更深。而当我真正开始懂他时,老人已经老得忘记时光了。
乡村的夏夜似乎总是简单而漫长,那时没有电视,没用电扇和空调,连数日子都用最原始的“甲子、乙丑”,故农家人的教育多半都在此时完成。得益于此,我在很小时就能熟练使用天干地支纪年法,想来那应该是我最早学会的一项技能,直到今天,都为自己幼年所学引以为傲。
夜色渐深,河里开始升起雾气,大地一片迷蒙,充满了无尽的诗意,我则根据祖父的故事,将远处的山想象成某位仙人,或是当做某个故事的发源地。
想着想着,温柔的晚风拂过,凉风绕颈,瞌睡入怀,听故事的孩子在祖父的怀里慢慢睡去,老人则有节奏地用蒲扇轻拍孩子的后背,哼起轻柔的曲调,直到听到怀中的孩子呼吸变得均匀。等到他们也困时,慈爱的老人轻手轻脚地抱起孩童放在小床之上,枕着月光入梦。
蒲扇摇啊摇,悄悄摇走了童年的时光,摇大了爱听故事的少年,一把陈旧的蒲扇,一点点装满生命里最美好的回忆。
如今,夏夜仍在,蝉声依然,只是那把蒲扇,那片月光和那个慈爱的老人,都被悠悠的河水带走了,沉淀在后来修建的水库深处,温暖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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