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重重地压下来,公交车远远来了也看不清是多少路,走近了才有人迟迟上了车。
“雾霾真大啊!”有人说。
有人应和:“是呢!西安就这点特色!哈哈!”
37路公交缓缓停在北大街站,等在站牌前的一群人戴着口罩纷纷挤上车。
上了车的人争相抢着后面的座位,抢到座位的喜形于色,妥妥坐稳,跑得慢的没抢到座位长叹一口气失望地抓住扶手。
大清早的,车上的人都还处在没睡醒的状态,一个个睡眼惺忪,茫然地看着车窗外的雾霾。这雾霾真是大,可见范围为五米,前面的车尾灯打着黄灯,徐徐前行。
司机刚关上门准备出发时,大锤在车门外拍着车门要上车,怀中抱一沓厚厚的报纸。
司机瞥了一眼车门外面的人,不耐烦地打开车门,心里想着怎么又是他。大锤动作很大地跨上车,没有投币,直接挤进车厢。司机瞥一眼他,重新启动公交。车量启动,所有人齐齐向后仰去。大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乱中好像揪住哪位女孩的头发,女孩“啊”地一声尖叫惹来旁边人的侧目而视。女孩转身瞪一眼大锤,大锤的手赶忙缩回来。
“让一让!让一让!”大锤一晃一晃地在人群里朝后面挤,旁边被他碰到的人纷纷转头像女孩那样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迅速将身子往前倾,怕被他狗皮膏药一样的贴住。
终于,大锤极其吃力地挤到后排宽度不足三十厘米的过道,狗皮膏药换作一片被夹在馍中的烂生菜叶,众人厌烦的目光投了过来。
“扑通”一声,大锤双膝跪地的声音使得车上的人都朝声音的来源处看来。
车上的躁动没有了,只有公交前行的声音还在每个人耳边扰。
跪在地上的大锤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车上的人停下玩手机的手,一个个看着他目瞪口呆,表情甚是惊讶。有的本来站在离他较近的人甚至硬是挤到前面去再探出头去看他。大锤就像一只给人作揖的猴被一群观众观赏,但大锤分明演得不合人意,观众没有鼓掌,只有一个个错愕的表情对着大锤。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买份报纸吧!我爸我妈死得早,留下我和我妹,我妹患小儿麻痹不能行动,求求各位买份报纸吧!”他说得极快,一段土话像被训练后专门背过一样被他说得顺畅流利,但他口齿不清,说出的话还得让人反应片刻。
他抬起头时,人们才正眼瞧见他的一身行头。脏乱的头发像堆杂草随意扣在他的头上,天生比正常人凸起的额头让人误以为是他每天给人磕头磕肿的,俩眼睛的焦距明显大于常人。说话间他举起脏兮兮的右手指着他自己的脑袋,意思是他有智障。
大锤天生智障,出生时额头就有很大的凸起,十来岁时,他爸妈又生下妹妹,可他妹妹又先天患有小儿麻痹症,四五岁了还不会走路,他爸妈带着他妹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养了四五年的女儿竟是个瘫子。
有一次,他的爸妈像往常一样去工地上工,回来时,却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两副血淋淋的尸体。大锤的爷爷说,大锤的爸妈在上工时,楼上的石板没放稳,二人双双被掉下来的石板压死。以后,大锤兄妹便由爷爷奶奶照顾。
后来,大锤的爷爷奶奶也相继过世,照顾妹妹的责任便到了大锤身上。兄妹两相依为命,靠行乞为生。
车上的人还是看着他无动于衷,大锤又一次弯下身子“砰砰砰”三个响头:“大哥大姐们,买份报纸吧!”大锤祈求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来回穿梭。
有个身穿红色呢子大衣的女子实在看不下去,从包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他:“给我来一份吧!”
大锤像看到救星一样紧紧攥住那一块钱,抬头对女子说:“再给三块吧,报纸一份四块。”大锤将手里的一块钱很麻利地揣入兜里,又朝女子伸出手。
周围的人纷纷看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的脸红到和她衣服一样的颜色,她看了一眼其他人又看了一眼大锤,无奈又从包里掏出三块,心想:见过厚脸皮的可还真没遇见过像大锤这样的,脸皮的厚度简直堪比西安城墙。大锤满意地把钱接住塞入衣兜儿,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边上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龄大概三十左右的男人,大锤锁定目标后跪着移动膝盖,他将手里的报纸递到男人面前:“大哥,买份报纸吧!”
男人看了一眼大锤,闷着一口气翻开衣领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面值二十元的:“那给我一份吧!”
“大哥,您把钱给我,我把零钱找给您!”大锤对男人说。
男人不知道他的狡猾,直接将钱给了他。谁知,大锤接过钱就直接揉作一团塞进口中,然后吐到手中送到男人面前摊开让男人来看,车上的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男人吃瘪,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睛移向车窗。坐个公交比打车还贵,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前面座位的年轻女孩看大锤可怜的行头不禁起了同情心,掏出两张一块的递到大锤面前。大锤又将膝盖移动到她跟前,他看了看女孩,竖起四个指头:“一份四块!”
女孩没好气地说:“我不要报纸,这两块是看你可怜,给你的!”
大锤赶忙接住钱,装进衣兜儿,傻笑着说了声谢谢,弯下身子又开始磕头。女孩被吓得不轻,慌忙站起身逃也似地走到后门口。
“买份报纸吧!”大锤继续说,口齿依旧不清。
后排的人不再理他,对一个恬不知耻的行乞者,他们巴不得大锤快点下车。
眼看着后排再没人愿意买报,大锤站起身子又挤到前面的人群里,裤腿上两个和雾霾一样颜色的土圆圈紧紧贴在他的膝盖处,随着他的走动而一前一后地跳。
“买份报纸吧!”大锤将报纸送到人们面前,但再没有一个人愿意买他的报纸。人们不再搭理他,低头各自玩着手机。
公交车到了钟楼站停了下来,大锤下了车。他下车时,有人骂了一句:“锤子!”
大锤下车后站在站牌前东张西望,雾霾还未退去,站牌前依旧是一群焦急等车的戴着各色口罩的人。
不远处有个卖肉夹馍的摊子,大锤的眼神亮了起来,他迅速跑过去,口齿不清地问摊主:“肉夹馍多少钱一个?”
摊主看了一眼他,说出了比实际少两块的价格:“三块!”
“那给我来一个吧!”大锤把报纸放在地上然后掏出口袋里的所有钱,一一将那些皱巴巴的钱摊平数了数,刚才在车上一共赚了二十六块钱,他抽出三块递给摊主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钱折好塞进口袋。
大锤眼睛盯着摊主用刀子切开馍往里面加肉的手,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摊主将热呼呼的夹馍包好递给他,大锤将塑料袋扎紧把夹馍整个揣进口袋,抱了报纸朝钟楼的地下通道跑去。
他的妹妹还在通道里,早上他送妹妹去地下通道时听她说,她想吃肉夹馍,她看到有人从地下通道经过给她的盆里放钱时手上捧着肉夹馍在吃,那味道闻着可香了。
他得跑快点,不然肉夹馍就凉了,凉了妹妹吃着就不香了。
大锤的身影很快被雾霾吞没,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