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他算是资深的背包客了,特别喜欢那种自助游。说到跟团旅游,他立下壮志:八十岁以前不报团,八十岁以后抱团养老。很多时候,即便一个人,他也去穿山越岭。这些年,他背一个大包,前挂一个小包,怀揣一部手机,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和周边一些国家。他说,多年走下来,改掉了好多不良习惯,除了身体越来越强壮,感觉越走心胸越开阔,越走越爱国了。
我很敬重他的精神,但由于体力的差距和诸多的“六根未净”,总是在朋友圈对他点赞微笑,却很少跟随成行。今年四月,他再次邀约,说是趁川西雨季还未到来,去西昌邛海环湖骑车,然后沿成昆铁路往回走,坐绿皮火车,过大凉山腹地,穿越大渡河大峡谷。我也正想出去走走,加上季节正好,又在川西南,离成都只几百公里,就当即报名答应。
我们的旅行是典型的节俭行。能徒步或者骑行绝不坐车,能坐公交绝不打的。吃得简单,住便捷旅馆或青年旅舍。这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深度体验。
能者多劳。行程安排和旅途攻略一律朋友搞定。我只管去看,去听,去拍照记录。几天下来,除了因感冒小有不适外,心情是愉悦的,收获也很多。
不细说西昌市火把广场夜景的华美和市民的载歌载舞;不细说邛海湿地公园煦暖的风和叠翠的绿;不细说上里古镇众多美院学生沉浸而生动的写生;也不细说从雅安回成都那高铁边闪过的那一望无际的果园和茶园……因为这些场景我们似乎都不少见。很想谈谈从西昌至大渡河峡谷这段旅程。这一段虽然辛苦,却给了我别样的感受,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成昆线正在改造升级中,开行的列车只有慢车。加上雅西高速、成雅高速早已开通,成都与西昌之间往来,旅客会更多地选择自驾或乘巴士。所以,西昌至成都列车班次少,且只在白天开运。我们乘的是西昌到普雄5634次列车。朋友说乘坐这样的绿皮慢车,可勾起少年时的回忆,还可以更好地领略沿线风情。
这车果然很慢,跨越凉山州两个县:冕宁和喜德,到达越西县的普雄镇,150公里,竟走了五个小时。沿途每个小站都要停靠,上下车大多是彝族同胞。
在冕宁境内,上来一批彝族学生,原来空荡荡的车厢热闹起来。他们之间叽叽呱呱,我和朋友都听不懂。坐在我俩对面一个男孩,面目清秀端正,自带高原红,其神韵不逊网红少年丁真。我和他用普通话交流,好奇地问到哪里去?男孩答,到喜德中学读书。我又问为什么不在冕宁或西昌上学呢?他说,他们属喜德人,从镇上下山,在冕宁上车比较近。
车厢内不断有人提篮叫卖,大多是水果之类。一位彝族大嫂特意走到我俩身边,示意买她的柑橘。朋友随手选了几个,一称两斤。当用手机支付时,大嫂直摆手。少年见状,从裤兜掏出几块零钱帮我们支付。随后,在我们表示感谢并要求向他的手机扫码时,少年遥头说不要。见我们很严肃地坚持,才接受下来。
车到喜德,除列车员招呼下车外,站里的大喇叭不断在吼:列车到站,请注意安全!请注意安全!一些调皮的小男孩还是直接从车窗下跳。看着站内的货车也在启动,我们真有些担心。注意力转移了,竟忘了和“丁真”告别。
引起我注意的还有位列车员。他个儿不高,微胖,皮肤白晳,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很勤快地走来走去,报站名,还提醒上下车安全。每隔一会儿,他就提着个黑色塑料袋收垃圾。有趣的是,在要求饮料瓶放小桌上到站回收、食品残渣入袋时,他总是用纯正的四川话拖着音调强调:“习近平总书记要求垃圾分类嘚嘛!你们没有看电视嗦?”
因为要打听随后的车次,我们站到两节车厢的交汇处去和列车员攀谈。他告诉我们,这趟车主要是满足沿线彝族乡村赶场贸易往来,每节车厢前面都空出一大段用于堆放农副产品。望着窗外那崇山峻岭上稀疏的植被,看着沿途上上下下肩背手提的彝族同胞,我深感这条成昆线对生活在大凉山深处的人民是何等重要。
傍晚,列车到达普雄就停了,要等到第二天一早再向成都方向出发。我们只得在普雄驻扎。车站到镇上大约两公里,有三轮摩托和马车载客。看着马儿拉着十余人一颠一颠向前,发出嘚嘚的声音。我们好奇,忙着拍照,错过了坐车,只好走路。在场口,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拿着一个本本,见我们大包小包背着,询问我们从哪里来,得知我们是从成都沿西昌过来后,才放心地离开。我想,大概是因为防止新冠疫情的要求,他才这样的吧?
第二天,我们换乘另一趟列车从普雄经越西到甘洛,再由甘洛县城改乘汽车走出凉山。在汽车上,每走一段,就会看见成昆线如潜龙般钻洞,还能看到正在升级的复线工地。行进中,朋友不断地讲成昆线的故事。
成昆铁路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建成于七十年代初。当年,为支援大西南“三线建设”,党中央一声号令,在国力贫弱设备简陋的情况下,以铁道兵为主的30多万筑路大军耗时十余年,驾起了这条钢铁长龙。1100公里里程,百分之六十的地段是山岭河谷,其中500公里要经过强烈度的地震带。钻山搭桥,修筑的艰辛可想而知。资料记载,修成昆线,牺牲铁道兵2000余人,平均每公里牺牲两人。更令人震撼的是,在修建龙骨甸大桥时,有一位士兵在7号桥墩浇注过程中不幸掉入而无法施救,他的遗体永远地埋葬在桥墩里。成昆铁路通车后,每当有列车通过7号桥墩,都要鸣笛30秒,对这位英雄进行深切的缅怀。
朋友说,在大渡河峡谷的关村坝,建有一座铁道兵博物馆,里面详细地讲述了这段历史。我自然地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去参观博物馆。乘车至关村坝,我们改为步行。这既为参观博物馆,也为欣赏峡谷风光。遗憾的是,博物馆因为提升改造,暂停开放。我们在公路旁看到一座建于2018年的铁路雕塑。我俩在雕塑前久久伫立并合影留念。
沿着峡谷的公路前行,脚下海拔从高原的两千以上降至五百。天上云层变厚,气候明显地凉爽了。我们已进入大渡河国家地质公园。头上是一线天。央视曾经报道过的古路村就在山顶。两岸壁立千仞。悬崖上,成昆线若隐若现。江面碧绿,微波荡漾,一时看不清流向。偶尔有不知是游览还是执勤的快艇驶过。如果没有下游峡口的电站闸坝,我想象不出,这里的江水是何等的奔腾咆哮。
一辆辆汽车从身旁呼哮而过。除我俩徒步外,还有一群游客在横跨江面索桥上拍照。我惊叹于大自然的深邃博大与神奇造化。同时在想,今天我们游走成昆线,以为一切都那么自然。坐上列车,或许还会抱怨行驶太慢。如果不去翻看历史,有多少人会知道,这是一条被誉为“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三大奇迹之一”的英雄路呢?
走出峡口,到金口河,夜幕降临。从跋涉中回到舒适区,仿佛从历史中回到现实。晚饭后,我俩惬意地上街遛达。小广场上,市民们一面跳舞,一面观看大屏幕上的新闻;江边,人们三五成群,迎着清新的风消食漫步;大桥上,彩灯闪耀,滚动地呈现出“美丽的金口河欢迎您”、“云上大瓦山,最美大峡谷”、“共建绿色生态家园,同享青山碧水蓝天”等几十条标语。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当地人民的安乐祥和和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
由于时间关系,这次没能去被称为“云中诺亚方舟”的大瓦山。离开金口河,我暗自盘算:什么时候带着家人再游大峡谷,去看博物馆,登上大瓦山呢?
2021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