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坑村斜坡似的村巷东张西望,寻找拍摄对象,蓦然发现一树芒果,果子紧密相连,抱团垂吊。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汉子,恰好出门,见我在拍摄,误我摘果,轰雷似的喝道:你干什么?我说,从城里出来玩,看你村有何特色。他哦了一声,对我笑笑,拐向另一村巷去了。
我从南往北走,如爬一道长长的山坡土路,到中途正想稍歇,恰好旁边有间小店,门前凉棚下一张方桌,几个妇人与一少年坐在桌旁。数步之外,一坐着轮椅的男人默然无语,眼神显示他心中的忧郁与无奈。
各位阿叔阿婶,你们在此坐呀?我先向他们打招呼,说买一瓶水。
是呀,你也来坐啰,一妇人一脸笑意,说。
以我的经验,做人嘴巴一定要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遇上一群陌生人,你先开口招呼别人,必有人会招呼你。
一个胖胖的妇人,如坐了弹簧似的,立即弹跳起来,走到货架旁伸手往下掏,递给我一罐王老吉。
没有别的么?我说,橙汁或雪碧都行。就这种,她说,四元伍。
我说,你这小店也得意噢,只卖一种饮料。妇人无语,收了钱,才说阿叔你坐,这边有风扇,凉快点。
我刚坐在高脚方凳上,妇人突然问我:阿叔你有73岁了吧?我气结,喝了一口王老吉,才缓过气来。要是我73岁还能从城里踩单车到这么远的乡村来,游山玩水来看你,那就好啰,我不无玩笑地说。
我看你是鸡眼沾满了雾水虫,睁不开了!旁边那个瘦索的老妇对胖妇说,你睁开眼看看,人家阿叔一身衣裳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像在城里当同志的,不戴帽出来都没晒黑。人虽瘦,挺精神,讲话像唱雷歌一样好听。你家那个蕃薯肚,不是才73吗?不是“猛哈”(哮喘)就是迈不开腿。你才60吧?走起路来像个母鸭,一斜一迈的。还敢说人家阿叔73,嘿嘿,还96哩!
她一边数落那个胖妇,一边挥动手中的葵扇,竟为我搧起风来。我觉得有点好笑。
胖妇讪笑着,也不同她争辩,反而说,阿叔,我们三缺一,同我们打两手牌?我说从不打牌。胖妇呵呵两声,你不会打牌?我进城时,哪次没见几十桌人在公园打?那是,我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娱乐,城里人村里人都一样。
人家阿叔说得有理,你就别勉强他了。你看,阿琴不是来了吗?叫她打两手。阿叔,你肚饥无?要不到我家去食粥,没什么好菜啫,粥饭是有得吃的。我说,不饿,谢谢你这么热情。她笑笑,那样子很温和。
一个穿着短裙,套着粉红色衬衣的少妇,携着一个小女孩款款而来,还未待胖妇开声,一闪便过去了。
正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穿巷而来,在小店旁停下,车门一开,一个30多岁的男子,走下车来,他脸色红润,一表人材,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叫了一声叔,又叫那胖妇一声婶,说:你俩到我们家吃顿便饭喽。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咕噜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胖妇却说:阿南呐,我们不过去了,知道也当吃了。你有心啦,阿叔阿婶心领了。你赶快回去吧,家里亲戚朋友还等着你咧。连叫几遍,胖妇都说不去。他只好苦笑一下,摇摇头,上车走了。
一直在旁边愣坐着的少年,这时却忍不住告诉我:阿南在省城当医生,还是主任医师。听他的口气,不无羡慕。我说,那你好好读书,长大也闯出去。少年笑笑,双手玩弄着那盒纸牌,再无言语。
我起身告辞,想不到那瘦索的妇人手拿葵扇,竟跟在我后面,说了几句有头无尾的话:人家当初考上大学,没钱去读,到处借,做阿叔阿婶的都不肯出手帮帮,还敢去人家那里喝酒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他们都无这个福份消受。
妇人的话让我回味了很久。我想,兄弟叔侄、亲戚朋友之间,如果有困难的时候不能相帮,有福也就很难共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