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AB楼大门,回头将最后灯光下的大厅定格在我的心里,夜晚的凉风让我清醒而冷静,这注定是一个终将以复杂的情绪回忆的地方。
分别是从很早就开始了,昨晚那顿饭也是一次光明正大的预热。蕾拒绝了我想吃“宽窄巷”的申请,“好不容易请你吃次饭,能不能高级一点啊”,选了一家很高级的泰国餐厅。她聊了过往的职场经历——关于同事间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被朋友出卖背叛;吐槽她那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的男朋友是怎样找不到工作,又是怎么每月靠她的工资活;甚至认真地和我说:“你比较适合在外企工作,除非未来三年你的性格有很大的变化,不然很容易被欺负的”,说得我当场就拿起手机上刚查知名外企都有哪些。
同时还知道的是,是和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慧思第二天适用期就满了,但情况不容乐观,从适用期从六个月缩短为两周就可以感受到笼罩在头顶的危机感。
蕾给思出了很多主意,让人觉得掏心掏肺,感人肺腑,因为一开始老板的第一印象便不太好,后来甚至不以正眼视之,置若无物。我的内心也隐隐不安——这年末关头,却哪里去找下一份好的工作呢。
果然今天一来,慧思就被喊去做最后的谈话。回来之后脸色很差,想必饱受打击,午饭时,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今天是我在这的最后一天。”谁能料到,这个在我实习中期加入的同事会和我在同一天离开呢。
她说,她的所有长处都没有发挥出来,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被老板看见,对于别人的批评却心傲不以为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没有犯大错,但却因为一些细节上的失误而面临被辞退,这些“常识”是需要在职场摸爬滚打中积累的,但显然雇主并不愿意给她一个更过自新的机会。
同时在进行的,是另一场决定她去留的对话。大老板叫上我的两个老板,蕾和苏,讨论有没有内部转岗的可能。当然这是我之后才知道的。
我在工作的间隙给蕾和苏分别写了卡片,她们是这三个月对我帮助最大,和我关系最密切的人,也是我崇拜尊敬、努力追赶的老师和朋友。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对帮忙我成长不遗余力的付出”,这句改编自寄给投稿家长的卡片上那句,蕾想出来的“感谢您对昆杜的信任,和对传播昆杜不遗余力的付出”,而此刻才体会这句普通致谢的分量。
收到卡片的苏老师异常温柔可亲,我想工作之余的她也是很迷人的吧。她说她也给我准备了礼物,打算给我寄过去,我再三婉拒,她才透露“我给你买了一本书”,我顿时觉得感动不已,从来没有想到那么忙碌的苏老师会抽空为一个实习生花时间。特别是后来蕾来了之后,我都跟着她工作,和苏老师渐渐减少了往来,这份礼物又让我想起过去蒙受的无尽照料和包容。
和组里的每一个人合影留念,临走的今天才发现,平日习以为常的陪伴和存在是这样令人沮丧地短暂,尤其当有些人你确定这便是相见的最后一面。
也许是受慧思的影响,也许是内心选择使然,我并没有给大老板留下一段话,因为违背内心的话我还不能坦然自若,发自肺腑地说出,或者写下。
下午,慧思收拾好所有东西,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主动和她告别,甚至没有一次眼神的交流,大家似乎默认了一个被淘汰的人就该悄无声息毫不打扰地离开。
我放下手中的活,想以朋友的身份陪她走完这并不美好的一段路。我们没想到(或者某种程度上还抱有一丝希望)昨晚的忧虑一语成谶。
从办公室到大门口这段路很短,这两分钟里,我努力给她我所有的安慰和善意,最后的这半个月,我大概是她压抑心事的唯一听众。因为不涉及利益的完完全全的信任是多么地珍稀啊。
她对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你要努力啊”,便转身走进黑夜,似乎这栋大楼并不让她有丝毫留恋。我目送她只身走远,觉得万分寒冷,想着世上最凄惨的离别也不过这般。这一天距离她从加拿大回国,满怀憧憬搬来昆山布置新家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上楼去大老板似乎已经在等着我了,她和我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大抵这期间辛苦你的勤恳工作云云。还不忘带着笑脸问“你想不想远程帮忙呀?”
最后告别的对象是蕾,她揭晓了今天的谜底。当午餐时大老板问她们是否愿意让慧思从海外市场运营加入社交平台工作时,她们一致都表示了拒绝,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这里需要的是一个能跑的人,而她显然还在学习行走。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慧思最后不愿和昨晚还一起吃饭的蕾告别了。“感情归感情,但专业的工作是另一回事。”蕾无奈而坚定。
这是蕾对我最后的嘱托:她没有强大的执行力,又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创意和想法,到了最后也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她没有犯什么大错,但也没有出彩之处,于是只有被淘汰。我很喜欢你,希望你在研究生阶段也能养成你的hard skill。
这是我在异地度过的第一个寒冬,真诚和伪善也第一次在散不开的满天大雾中模糊成一场灰白。走出这道门,不是一个轻松又带着点戏谑般不舍的结束,而是一句是否改变自己的艰巨叩问,痛苦中逼迫着我不断修改回答,直到烟销日出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