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1634年的南方士族而言,所谓风流,不在于妻妾舞姬的数目,而在于童男童女的雏颜。如果你有机会看到那时的江南烟楼,方巾儒士的杯盏间,无不充斥着脆浪的笑声。他们顶着总角,眼流媚态,用一种只属于悲惨孩童才有的机智,勾扰的官人们心如蚁噬,脏腑翻腾。据史料记载,当是时,有人狂妄的跑到寺庙宫观,对着神明撒尿猥亵。还有夫妇,竟为了娈童拔刀相向。总而言之,那时的娈童并不与纲常伦理相冲突。上层人士都接受它,拥有者拿来炫耀,不足者权做目标。
崔燕递的雏儿是在他北上赶考的途中遇见的。当时他正骑马经过一片柳林,忽然,一声清脆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应声望过去,前方的稻棵间站着一个极标致的小童:眼睛清澈如露水,肤色红润像软玉。湿透的肚兜紧贴住微凸的小圆肚子,总角上黛色的流苏随着和风缓缓的乱抖。书生傻了眼,险些从马上坠落下来。那一刻开始,他决然放弃功名,买小童回家,美其名曰伴读。江南同窗无不艳羡。
孩童的遭遇不必多言,都是那个年代的通常勾当。总之,他不久竟然死掉了!
崔燕递痛苦的不能自拔,最后竟患上了癔症。每每举箸提笔,便就思恋万端,继而眼泪簌簌。最后,无论白天黑夜,睁眼闭眼,孩童都在他眼前出现,对着他露出怨怼的浅笑。
书生喊叫,询问,哭泣,他不反应。
书生冲上去,他就往后退。仿佛咫尺天涯。
父亲请来道士。道士说:染上鬼魅了。就搭台施法,符箓占乩。可全然无效。道士说:冤屈太重,戾气太盛,我尽力了。
父亲又把书生送到了寺院去。父亲认为:厉鬼不敢入佛地。
然而,进了寺院,他就在寺院里对着虚空到处追逐,还边跑边喊说:等等我!等等我!有一次,他看到孩童站到普贤菩萨的身上,就冲上去,头被六齿白象的象牙撞的鲜血直流。小沙弥赶紧过去整理香案,嘴里蠕动着:罪过!罪过!再看看书生,怅然太息。
一老僧说:种种魔障都从心起。到底是孩童放不下怨苦,变成了厉鬼,还是这读书人放不下痴迷,幻出了厉鬼?我看是这书生!
老僧教书生解救的方法:把心腾空吧,心空了相就灭了!相灭了,人就得救了!
又一个老僧听完他的话,揶揄道:你对下等人说上等法,他能听?佛说,因定生慧。他心都不定,怎么叫他心空呢?邪念纠结在人的心里,就像蔓草生在膏土里。必须连根拔掉才可。就像一个东西掉进了细缝。要想把东西弄出来,就得用上楔子,打进楔子,占满空洞,东西自然就出来了。得想办法把他的执念给挤出去!我给他四味药。
药方一:书生,请想想,这个孩子不会长大吗?他会在你的眼前慢慢长大,永远失去专属于小孩儿的玲珑乖巧。他的脸上会长满四奓的胡子,他的皮肤会变得枯黄漆黑。他的头发会斑白如雪。他的牙齿会掉落,他的腰板会佝偻,他会开始咳嗽,鼻涕眼泪四溢,他僵卧不动,满身污秽。你等到的是这些!
药方二:书生,回答我,这个小童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渐渐变冷变硬,然后膨胀发臭,腐败溃烂,蛆虫从肉中生长出来,把脏腑全部吃掉。蛆虫又变成苍蝇,苍蝇又离开白骨,难道苍蝇不就是这个孩童吗?看,这儿就有一只苍蝇,去追吧!
药方三:他比你先死,所以你想念他。如果你比他先死呢?生前别人都垂涎他。你死后呢,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如果有人用利益威逼,他难道不会背叛吗?一旦朱雀别飞,恩情两罔。你在天上长吁短叹,他在人间莺莺燕燕,想想生前的情浓意切,不觉得可笑吗?
药方四:他初到苏州人生地疏,所以依恋你,对你言听计从。可是,等到熟悉了,长大了呢?因为你的娇宠他可能变得飞扬跋扈,当众叫你羞耻不堪。或者当面讨好,背后诟骂。或者贪图你的财产,相尽办法把它们骗到手,再把你赶出去,当路相见,形同仇寇,甚至脸露厌色的说:老不死,滚!你会什么感受呢?
老僧说:把这些生死流转的真相,在心里想想吧。把你的心从执着中逃离出来,逃离出来了,爱恨欲望就没处容身了。一切妖魔就逃之夭夭了。
书生想着老僧的话,眼前晃荡的影子,开始变的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后来,就连这影子也全然消失掉了。
有人说,这两个僧人是佛。因为他们点出了人生的真实。
又有人说,这两个僧人是罗刹。因为他们在悲惨者身上又多插了几刀。纯洁的孩童受尽屈辱而死,可是,为了拯救作恶者,他们把受难者想象的如此不堪。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书生本就该死!
更多人不关心这些,江南烟楼,依旧行人如织,高朋满座。悲惨的娈童们,还在想尽办法讨好他们的主子们。一切都那样自然,在他们心中,似乎,没有到来的事情,就等于永远不会发生。
2017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