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婆
关中管外婆叫舅婆,我就这样叫了三十多年,直到她离开了我们,去美好的地方。
舅婆信佛,虽不识字,但能大段的背诵经文。晨起第一件事,便是佛龛上香,口中默念,虔诚无比。在丝丝的香霭,礼佛诵经,娴熟而自然,感觉这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平常无奇,没有佛堂里那般庄严、神秘。人是未来佛,佛是过来人,礼佛的舅婆,礼的也许就是她琐碎的生活,也许我舅婆就是佛,就是我的佛。
舅婆的慈爱,温暖我终身,儿时快乐,舅婆的影和音,是每个画面中不可或缺的背景。
那是1990年前后,小学暑假全在舅婆家度过。农村的场院开阔,田野丰茂,比起县城筒子楼里的逼仄,舅婆家就是天堂。
清晨,东方泛白,便随舅爷下地,舅爷干活,我就在田野里瞎逛、摘菜,带着露珠的洋柿子、黄瓜、西葫芦、辣椒、豇豆...长稀稀疏疏但鲜嫩无比。菜带回家,趁鲜就做,舅婆手艺极好,青红辣椒埋在灶膛灰里,烤到微糊,在石臼里捣烂,放盐油泼,美味既成。西葫芦、洋柿子、辣椒一起炒,一大盆。一大家人,围在矮桌上,稀饭、馒头,就这舅婆做的菜,吸吸溜溜喝着稀饭,说着我不懂得家长里短。
最爱的是舅婆摊的煎饼。舅婆家泥砌灶头很高,黑口深印大锅,不便摊煎饼,舅婆要踮起不曾裹足成功的脚,在锅头侍弄,淡蓝色连襟的上衫,浸这汗水,高挽袖子,动作麻利。一时往灶膛里加麦草,拉风箱,一时往锅里舀面水,不大功夫一摞韭菜煎饼便做成。舅婆的煎饼不是饭点才做,是我啥时到,啥事做。
溽热的夏夜,我和两个表弟,躺在院中的竹床上,说笑打闹,漫天繁星与远处秦岭上依稀灯火连成一片,旁边是黑絮絮的柿树,叶子都睡着了,一动不动。悠悠虫鸣和几只喧闹的蚊子,微风袭来,没风,那是舅婆摇着蒲扇。舅婆没有讲故事,她没多少故事,她对我们的爱,也是无言。不知又划过几颗流星,虫鸣几时休,第二天醒来时我们已在炕上。
后来,上了高中,舅婆只有县里过会或她生病才来我家,我去舅婆家的次数少很多。那时她略显老了,微胖,淡蓝色连襟褂子,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布鞋,头顶覆着蓝色手帕,干净、齐整,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总想和她说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结婚后,带着妻子,去看舅婆。那时她消瘦下来,拄着一根和她一般高的木杖,褐色的褂子,黑裤子,沾满灰土的布鞋,头发大半都白了,面容黝黑、苍老。我和妻子,匆匆的来回,临走,舅婆从口袋掏出皱吧的50元要给妻子,妻执意不收,我让妻收下,让她再抱抱舅婆。我抱舅婆时,眼泪不知何时落下。
舅婆下世,我没能回去,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舅婆陪伴了我最快乐的童年,可她暮年我们却未曾多见几面。舅婆生养了5个孩子,还带大了我们一帮小的,这是礼佛的舅婆的功德,也是她的修行。
舅婆去了美好的地方,她是人间佛,是我的佛。我还记得那淡淡的香霭,蒲扇的风,夏夜的星,却模糊舅婆的声影。
舒宏博
2022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