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夫子在两年以后才搞清楚,美髯公刘大人是唐才深的舅舅。他从此失去了少年时关系最铁的朋友。而他终于也没有做成唐才深的表妹婿,而是娶了自己的表妹。
表妹初进祝家的时候,他以为和往常其他穷亲戚一样,住上几天就走,没想到她这一呆就是一年多,然后搬进他的房间,要做他的老婆。
夫子想娶河东的陈三好。那是他的初恋。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他情窦初开时的一个理想。因其未如人愿,所以终生遗憾。科场失意又不幸情场失意的他,不明白父亲何以作这样的安排。难道是为了省几头牛吗?家里并不缺牛。七个姐姐出嫁前,哪个姐夫不是乖乖地牵来几头牛。他的三姐夫家里最有钱,那会儿牵来了九头牛。祝家赚足了面子。人们都说他三姐命好,生在祝家本就不赖,又嫁了一个有钱的夫君。父亲那时特别的高兴。到第七个姐姐出嫁时,家里派作养牛的长工就有三个。夫子科场失意以后,父亲一口气卖掉了三十头牛。此后时常还有牛贩子上门前来相牛,跟父亲抽烟喝茶,讨价还价。那么,父亲祝金山凭啥不能为他牺牲几头牛,给他娶一个富家小姐呢?夫子当时最为气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父亲为啥不同他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呢?他不是一个小孩子,娶亲成家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能征询一下他的意见,问问他的想法和感受呢?他的心里只有河东的陈三好,那是他一见倾心的美人,比他那又黑又瘦的表妹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的美人啊!如果父亲来问他,他一定会告之他的心里话,然而父亲没有。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曾经年轻过,也有对美的追求,自己舍得拼却所有去争取貌美如花的姑娘,为啥不能给儿子几条牛,让他去娶自己喜欢的美人呢?想到这里,夫子不由得悲从中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抹眼泪。他想去求父亲,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
没有勇气是不行的,可是有了勇气也无能为力。父亲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晚饭过后,表妹就住进了姐姐们为他收拾好的婚房。夫子的婚姻生活,于此拉开了序幕。
婚后又两年,祝金山赶在55岁之前抱了孙子。他往后的幸福时光,就是和这个他取名为耀武的孙子一起度过的。祝家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尚在摇篮里的孩子身上。孩子的父亲祝成立,在家里没有多少要做的事,他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去20余里以外的县城作了一名私塾老师。
此时唐才深已高中进士,这是他在小酒楼喝酒前听说的。那日的天气特别好。楼上的房间铺满了明晃晃的阳光。夫子坐在窗前的阳光里,一个人安静地喝酒。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什么也没有想。窗外的人来人往在他那里像是墙上的《清明上河图》。世界出奇的安静。静得只听到自己吞咽的声响。后来连阳光也不肯光照他,悄悄地从他的身上溜走,又从窗台跑到街上的人群里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喝闷酒。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喝酒,家里没有这样的机会。父亲不让他喝。来到县城教书,他才有这样的自由。这是夫子向往已久的生活。自由,独立,没有干扰,可以做他想做的事。譬如喝酒。没人来干扰,连下午的阳光也不愿打搅他,他觉得这样很好,所以又要了一壶,又点了一碟茴香豆。
送酒的是老板娘。老板娘把酒和茴香豆送来之后,坐在夫子的对面,向他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也交换了一些她的情况。她叫王月儿。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与夫子心中的陈三好有几分神似。小店生意不好。她的丈夫去省府卖酒去了。
夫子不是很明白,第一次见面,她为何同他说那些话。也许是为了让他多来照顾她的生意吧,他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或许正如你我所期待的那样,言必称孔孟的夫子,也有情场得意的时候。某年某月某日,夫子与王月儿,就着窗外的月光,作了一回露水夫妻。
二人喝罢酒,上了床,摸索一番,自然不必交代,这些你都懂的。王月儿此刻有些迷糊的是,她在底下躺了很久,却迟迟不见动静,睁开眼只见夫子盯着她的脖子看。她便娇嗔地提醒道:夫子哥,快来嘛!
夫子道:莫急,莫急。待月儿的红肚兜徐徐褪下,夫子的嘴巴张得更大,眼睛也瞪得更圆了。单盯着王月儿的胸脯看:哦,多么雪白的那个!哦,多么粉嫩的那个!由此他想到:凡事总该有个比较才好,同他老婆那玩意相比,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一回真是长了见识。这可是他以前从未见过,也不曾想象到的美丽。他被眼前这美丽的身体完全震住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把唾沫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回应着有些粗重的呼吸。这会儿,他没有联想到别人无数次在这双峰上攀爬的手,她男人的手,或许还有别的人的手,那可是败坏兴致的事。也许某一秒他想到了,却又把思绪扯开了,不往这方面想。可见逃避现实的本能,于饱读诗书的夫子也不能例外。
底下的女人不见任何进展,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夫子哥,快点来嘛。
夫子却道:莫急,莫急,再看看,看看——
月儿不满意了。有什么好看的。女人不都一个样。
夫子满意地答道:好看,真的好看。
月儿笑了。有你老婆好看吗?
没有,你好看。
那你爱你老婆吗?
爱?!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
爱?!那你怎么还上我的床呢?
这——这个,你不懂的。
有什么不懂的。男人不都一个样。
夫子的脸有些发烫。想跟她谈男人,谈女人,又想起了陈三好,一时思绪翻飞,却无什么话要说,闷在那里无所作为。
这个晚上的月光很好。这个晚上的王月儿很不满意。完事以后,一脚把夫子踹到床下,叫嚷道:中看不中用的书呆子,滚!
从此,夫子不再去王月儿那里喝酒。他想喝酒了,就去外面买回酒菜,一个人在房里喝。除上述原因,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薪水微薄,经不起在外面吃喝,回到家里不好向父亲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