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是怎样的女子啊……她是这样的苍白、简单,跟从着命运。她说:她不适宜任何人谈恋爱;可她想:只要夏随意的一个微笑,她便会魂飞魄散。遗容化妆师的轻拢、慢捻、如潮水般、间顿、剖析式的内心独白,西西的纤细、枝蔓、状若柳条、缠绕、女性化的语气向我们叙述性的展开了。
是怎样的叙述呢,像是三月里的烟又像是九月末的霭,她告诉我她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说什么呢,为何这样喃喃低语?影影绰绰,我快听不真切了;断断续续,我听她说,她其实是认命的;袅袅婷婷,她对我笑了、说不害怕(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文章的情感基调是低沉的,比较消极、宿命论的,但潜藏在那故作冷淡的言语中,她的情感却是浓烈的,充满渴望的。“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其实是不适宜和任何人恋爱的。”小说以此内心独白开篇,落落穆穆,让人望之而生惑,可又快速地带到了我与夏的感情(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而且文中多次出现这种叙述。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一个忧伤的女子的顾影自怜,但解释为一个怀春少女的害怕祈祷也不为过。
西西是个奇妙的人,她可以有瑰丽的幻想,更可以有平淡的低语。她的爱情小说在她的写作生涯中占比不大,《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以及《感冒》或许是那么仅有的两篇,却都引人深思。西西通过描述“我”在等男友时内心活动的循环反复,告诉读者“我”的过往和“我”内心的挣扎(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言简意赅却生动地刻画了“我”、姑母的形象,写出世人对死亡的惧怕和对入殓师的排斥。
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啊,有一种对现实的无奈,对命运的无能为力,似乎是个宿命论者,可她又看不起没有勇气向命运反抗的人。她大胆选择继承姑母的职业,却在人际交往方面弱小敏感。而姑母在年轻时曾因为这份职业而吓走了热恋的男友,所以,她忐忑不安,她觉得她也会因为她的职业而吓走男友(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这是命运的魔掌,她逃脱不了。哀伤。但同时,她又看不起不敢反抗命运的人。她弟弟的女友与他分手了,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她也为此感叹“长长的一生为什么就对命运低头了呢?”(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而在面对一对殉情情侣时,“我觉得他的行为是一种极端懦弱的行为”,她拒绝帮他们化妆。
她其实知道,她是看得这样通彻。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工作并不讨人喜欢,甚至会遭人排斥,但她还是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和那些拥有故事的故亡人打交道。世人怎么看他,无所谓了罢(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与避讳,在一定程度上,增大了人们对入殓师这个职业的不了解。“即使我的手是温暖的,我的眼睛是会流泪的,我的心是热的,他们并不回顾”。于是她哀伤的、平淡的接受了。
但在那一刻,她遇上了一个令她心尖儿会颤动的人。她很爱夏,她存着一份幻想,不愿放下。她想到了,想到了母亲毫无顾忌的嫁给了父亲,或许夏能为她克服一切。(也许呢)但当心中的信仰与姑妈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对爱情产生了担忧,引发了一连串的悲观想像(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她这样的女子,她以自己的思想和方式生活着,以一个本真的“我”去面对一切。
实际上,文章并不悲情,在我看来是有希望的。他喜欢她不化妆朴素的脸,喜欢她身上奇特的香水味,喜欢总穿着白色衣裙的纯洁的她。他眼神里的热情和她血液里的冰冷,居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可是她却哀伤的想着,想着。当他越靠近她,她就越来越明白他们的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她理智而哀伤地想,如果他和她一起到她工作的地方去,一切就会明白了。他会知道她身上奇特的香水味其实不过是附在她身体上的防腐剂的气味罢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在我们的生活中,同样存在着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他们从事着这样的职业,不被人认同,不被人理解。这世上,有着像你、像他、像她这样的人,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兢兢业业的工作。他们有自己的信念。
文章的结尾,当他捧着一束巨大的花朵走进咖啡室时,他是快乐的,而她是忧伤的。他不知道,在她们这个行业之中,花朵,就是诀别的意思。文章结束了,但后面留给我们无限遐想,我由衷希望她能得到夏的理解,得到幸福。
恍惚中,两双素白的手,指上仅仅一圈银环、没有钻,交叠在一起,隐没在袅袅白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