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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盆栽在是阿朗消失两个星期后突然出现的。
和阿朗的凭空消失一样,这个盆栽也是凭空出现的。
米兰很确定。
阿朗消失的前一秒,他们还煲了两个小时的电话粥。正在浓情蜜意之时,手机对面突然没了声音,米兰以为他又故意找没信号的托辞,威胁他不说话就不给他续租,分手,不好听的话都说尽了,那边都没声。意识到不对劲,米兰穿着睡裙拖鞋连夜打车赶到阿朗的公寓。
用备用钥匙开门,屋子亮着。阿朗不在,手机躺在被窝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和她的。
找了两圈,连洗手台柜子都没放过,物业监控也调了,一无所获。
阿朗就这么奇迹般地消失了。
“警察同志,麻烦你们再找找,他鲜少出门,没有很好的朋友。平时老实本分,想必是不会有仇人的。要说有,就是最近有了灵感,写了新歌,准备去发表的,托朋友送过小样,会不会被有心人害了?请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或者监控录像有没有可能被篡改?”
两位警察刷刷写完报案记录的最后一个字,笔在纸上敲了几下才说话:“小姐,我们在这里没有提取到任何阿朗先生的DNA样本。你又交不出他的身份证,这些照片都有明显的AI合成痕迹,我们怎么相信你不是在恶作剧?一个人长期生活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比如说毛发、指纹等。别说剃须刀,我们连指甲刀都查过了,一片剪掉的指甲片都没有发现。你……还是去挂个精神科看看吧。”
他们不相信阿朗失踪,而是认为阿朗根本就不存在吗?
米兰心里发堵,她和阿朗最近的关系确实不太明朗,合照很久没拍了,提供给警方看的,都是她用AI合成的。但是这并不代表阿朗就真的不存在。
“警察同志,你们先别走!”她用阿朗的生日解锁了阿朗的手机,打开他所有的社交软件看动态。可奇怪的是,都没有记录!相册里也没有个人照片。
她失败了?
警察摇摇头,准备离开。
“那这些东西怎么解释?刮胡刀、男士沐浴露、黑白配色的被褥、被啤酒塞得满满的冰箱,和我的通话记录,这就是阿朗今天还存在的证明啊!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呢?”
“小姐,假设你说的阿朗存在,起码会有气味的吧。那你看看他睡过的床、他的衣服,都是新的。”
“警察同志,麻烦您再看看……”米兰死死抓住警察的衣服不肯撒手。他什么也没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小姐,你这样是妨碍公务。”
……
警察走后,米兰一个人抱膝坐在沙发上。她想,他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不,不可能的。还有一个人能证明阿朗存在过。
她摸出手机给阿光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这么晚了找我聊什么?除了跟阿朗分手的事情,其他的我都不想听。”听筒里传来阿光慵懒的声音,米兰眼睛发亮。
“你喜欢阿朗吗?”米兰问。
“大半夜的抽什么疯?”那边的声音很诧异。
“你就说你喜欢不喜欢吧?”米兰的声音颤抖。
“不喜欢!我讨厌他!他抢走了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对面的声音很大,声音从听筒里漏了出来。
“谢谢你。”米兰再也控制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阿朗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臆想。
“轰隆——”
一声雷响,她放下他的刀叉,喝完了他杯子里的最后一点红酒。洗干净他的碗碟后,米兰去浴室挤了他的剃须泡,刮了她不存在的胡子。之后,在轰鸣的雨声中,她在他的浴缸泡了澡,穿上了他的衬衫。
屋子空荡荡的,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地大了。
米兰站在28楼的落地窗玻璃前,望着天那边翻滚的云层。这房子的视野极好,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看见三公里外最高的广播大厦广告牌上的字。当时为租这个房子,米兰打了三分零工。
几道青色的闪电交缠着落下,像是有人在渡劫。雨轰隆隆地冲刷着窗玻璃,闪电在她面前变得扭曲。她皱了皱眉头,转身从桌上捡了半支阿朗抽剩下的烟,哒哒地用打火机点烟。
米兰深吸一口,拿起阿朗没写完的曲子手稿哼唱起来。
烟雾,缭绕。
余光一瞥,米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赤脚冲向阳台。
只用了三秒钟,她就湿漉漉地回来了,她怀里护着个东西——
是个小盆栽。
她想起以前和阿朗躺在床上说梦想,阿朗开玩笑说想变成一盆花,这样她去哪里,他就能跟到哪里了。那时候,她就觉得阿朗特别浪漫。
浅蓝色的盆,摸起来很粗糙,只有两百毫升的水杯大小。盆栽上有个黑色的英文字母“L”。
L……朗。
是这个意思吗?米兰差点为自己的想法发出尖叫。她可能找到阿朗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种子。种子扁圆,呈黑色,硬币大小,刚刚淋过雨,即便灯光昏暗,也泛着光泽。
种子旁边有半片指甲,米兰的心跳得更快了。
米兰换回自己的衣服,套上阿朗的雨衣。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着,要带它回家,回自己的家。
2
盆栽被放置在吧台上,一盏温暖的小灯照着它。
洗完澡的米兰给自己倒了杯水,只抿了一口,剩下的都倒进了盆栽里。
“小种子,以后就由我照顾你啦。”她脸上带着笑意,声音轻柔。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她在种子的边缘,窥见了一丝绿意。盆栽里面那一小片指甲,好像也变大了些。
米兰哼着阿朗写的歌,拿化妆用的喷壶呲呲给种子喷水。
“小种子,以后你就叫阿朗了,快发芽哦。”
之后的一星期,米兰每日都给种子浇水。可那种子就像一颗没有感情的石头,没有丝毫继续变绿的迹象,土里的那半片指甲,也逐渐暗淡。
她开始怀疑种子是假的,或者烂掉了。捏一捏,有些软。举起来,放在灯下,透光观察,里面有类似根系一样的絮状物。
她唇角勾出一个浅笑,没坏,也不是假的。
要有点耐心,好东西都是需要等待的。米兰安慰自己。
喷壶被卡住了,出水困难,米兰稍微使劲,手指一阵刺痛,一滴血掉在了黑色的种子上。
米兰吃痛,放下喷壶去找药箱,转身的瞬间,种子上的红色液体像是被快速吸收掉一般,消失了。
米兰在一片浓雾中醒来,手脚冰凉。
她发现自己赤脚踩在湿润的泥土上,身上是白色的睡袍,胸前的地方是湿的,用手摸摸头发,还在滴水。
周围白茫茫一片,下着浓密的毛毛雨,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听见有人呼救,声音很微弱,有点熟悉。
她高举着手,挡住飘进眼睛的雨水,顺着声音的方向快步前行。
浓雾深深,是一个野生花园。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花长得有点像玫瑰,却没有叶子。猩红的花朵看着,里面的花心细看之下,很像一张张人脸。
米兰吓了一跳。
白白的茎相互缠绕,难分难舍。花朵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呼救声越来越清晰,她听出来了,是阿朗。
她加快脚步,心脏快得像要跳出来,她终于找到了他。
他困在花丛中,手脚被藤蔓缠得很紧,上面的刺深深扎进他的皮肤里,鲜血淋漓。他闭着眼睛,张大嘴,不停说着“对不起”。米兰看得出来,他痛苦得快要失去意识了。
“你对不起谁?我没觉得你对不起我。”她想把他拉出来,可每拉一次,他就哀嚎一声。哀嚎过后,继续不停说“对不起”,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在上演残忍的闹剧。
她眯了眯眼睛,卯足了劲,用力扯他的手臂。阿朗的手臂被茎上的刺刺得更深了,鲜红冰凉的血液溅在了她的脸上。
阿朗哀嚎着,闭着的双眼流出血泪。
米兰猛然间惊醒,摸了一把脸,全是凉凉的水。
窗帘“哗啦啦”地响着,窗户没关,雨水从窗外洒进来,床上的被子已经湿了一半。
她爬起来关窗户,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想刚刚那个荒唐的梦。
喉咙发干,她突然想喝点酒。转眼看见吧台上,种子赫然已经发芽。
黑色的种子上矗立着一根筷子粗的茎,茎的顶部,一个白色的圆形花球耷拉着,在雨夜的残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那光,让米兰移不开眼睛。
“发芽了!”
她放下酒杯,激动地捧着花盆转了两圈,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恋人跳双人舞。
3
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米兰似乎忘记了消失的阿朗。
不管是在走路,还是通勤,米兰都在想那个白色的花苞。花什么时候开呢?它那么洁白,那么可爱,可不能错过了。
她买了监控,放在花苞前,一天24小时开着。走路看着,上班看着,吃饭看着,上厕所还看着。
阿光软磨硬泡喊她逛街,她不答应。阿光威胁她说,要是不出来,她们二十几年的闺蜜情就玩完了。
米兰勉为其难地答应,可魂却没有带出来。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手机屏幕,连阿光凑过来跟她看了许久,她都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呀?”阿光问。
米兰高兴地说:“是我的花,它很美吧。”
阿光看着黑色的茎上杵着一个圆圆的白球,那个白球身上布满细细的绒毛。可能是白球太重,显得花是驼背的,还耷拉着头,给阿光一种“它有情绪”的错觉。
阿光皱了皱眉说:“我看不出来。它像个假东西,毫无美感,我甚至看着有点恶心。”
米兰没有不高兴,眼睛依然定在监控画面上,“你不懂,我带它回来的时候,它只是一颗又黑又丑的小种子。我每天浇水,悉心照顾,现在终于有花苞了,我不想错过它。”
“行,你喜欢就好。”阿光说,“只要不是在家里养个野男人,你养盆食人花我都不在意。”
米兰撇嘴:“它这么可爱怎么能长成食人花呢?”
“阿朗回来了吗?”
阿光是不喜欢阿朗的,但还是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米兰的话。
“没呢,不过我也不想再找了。”
米兰的回答出乎阿光的意料,她把刚要说的话咽下,“你以前不是说他就是你的命吗?没有他,你的生命就没有光……”
她的癫狂、她的心碎、她的欢笑阿光都是知道的。她说“不想再找”,阿光只信了一分。
谁知,米兰抬起头来,目光转到阿光脸上,表情平静,毫无波澜,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说:“以前不懂事嘛。你不是说,忘记男人最快的办法就是重新找一个替代品吗?我听你的话,替代品都找好了。它也叫‘阿朗’。”
阿光有些怔怔的,张了张嘴,没说话。她觉得不对,眼前的米兰显然是不正常的。
“你、你别吓我……是不是阿朗消失对你刺激太大了?如果你难过,你可以跟我说的。米兰,虽然我工资不高,存款还是有点的,我可以带你出去旅游散心,我们去艳遇,去找新的恋情。”
“——阿光,我真没事。我很好,现在也不难过,我觉得养花挺好的。”米兰的眼珠粘在手机屏幕上,“阿光,我想早点回去。”
“好。”
阿光没有再多说。陪着米兰去了趟花木市场,之后各自回家。
看着米兰招呼都不打,低着头出地铁的身影,阿光想起了米兰的以前。
刚上大一的米兰,在校园迎新会上,遇见了弹吉他的阿朗。
阿朗是学校吉他社的社长,人长得不帅,但有一双忧郁的眼睛。他在晚会上,抱着吉他弹《爱的罗曼史》,吉他上插着一朵蓝玫瑰,忧郁的眼神一下子夺走了米兰的心。
没错,阿光觉得是“夺走”。
米兰说:“我找到我的光啦!”
她因为这句话吃醋了好久。在认识阿朗之前,米兰的光,明明是她!可是现在,米兰不要她了。阿郎成为了米兰的全部,是她无能为力的仇人。
她只能等,她想等阿朗大学毕业,米兰看不到他,情况就会有好转。可她想错了。
阿朗毕业之后决定自主创业。还在上大学的米兰为了支持他,早出晚归,吃老干妈拌饭,打零工攒钱给他租房住。阿光看不过,又生气又心疼。米兰累得连跟她吵架的精力都没有。她喜欢米兰,舍不得不跟米兰做朋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米兰最需要她的时候给她帮助。
米兰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阿朗消失的事实,她一刻都不想费力去想。她只知道,爱花总比爱一个渣男好。
4
米兰坐在吧台前削苹果。
蓝色盆栽里的小白球两天前有开放的迹象,花苞松开了一个口子。米兰朝里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朝里面照,眯着眼睛通过开口处往里瞧。什么也看不见。
米兰咬了一口苹果,用水果刀刮开盆栽里的泥土,把苹果皮小心地放进去,再埋上土。
她放下刀,又啃了一口苹果。
一愣神之间,花苞的口子开得更大了些。可以看见里面的样子了。
米兰捧起盆栽,举在灯下,仰视着它。花苞耷拉着的头正对着米兰,打开的口子里,有张白色的人脸对着她。
她一惊,以为看花了眼。再看一眼,真是一张白色的人脸!精致如玉雕,还隐约透着些熟悉。
那是一张玉雕似的完美的脸,是个男人的。米兰很确定。
突然,心里升起一阵冲动,她拿了水果刀就往手指头上割。
鲜红色的液体如破土而出的芽,从指尖喷出,呈小小的弧度,跳入黑褐色的泥土里。半开的花茎抖了抖,抬起头来,花瓣展开了一点。
米兰眼睛一亮,再来了一下。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白色的花朵染上点点红梅,它头仰起,舒展起身体来。随着它的舒展,花瓣瞬间开放,里面那张玉雕似的脸完完全全展露在米兰眼前。
在花朵绽放的一瞬间,米兰似乎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哈欠声。她仔细端详它。
白色花朵花心的中间,有一张精致的脸,拳头大小。高高的眉峰,闭着眼,右眼角底下,有一颗泪痣。笔挺的鼻梁,薄唇性感。
“阿朗……是阿朗!”她惊呼出声,恍然想起那天那个关于蔷薇花的梦。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张精致的小脸,皮肤的质感,还有温度。
那张小脸不耐烦地动了动,眉头皱得更紧了。
米兰收回手,脸凑近些。
“你吃饱了吗?”
那花当然不会回应她,她没恼,伸出割破了的手指,把指尖挂着的半凝结的血珠蹭在了花朵的脸上。
花朵皱着的眉立马舒展开来,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
“原来你喜欢这个啊?”米兰瞪大眼睛,她用另一只手捏住割破的手指头使劲按压。
红色的液体滴洒在花朵的脸上,花朵抖动起来,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那薄唇轻启,发出一声“啊……”
“你会说话!”米兰拔高了声音,肩膀微微颤抖,一颗泪珠落在了花盆里。
那晚,她是把花盆放在她的床头,看着花入睡的。
淡蓝色的半透明窗帘被风吹起,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米兰割破了手腕喂食花朵,花朵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雪眸。
米兰伸了个懒腰,花朵打了个哈欠,也舒展起身体来。花朵越长越大,花瓣甚至顶到了天花板。
花中走出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他对她微笑说:“好久不见了,兰。”
他的声音跟消失的阿朗很像,只不过皮肤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是阿朗吗?”她问。
“是,也不是。”男人的唇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迎上来,用微凉的身躯拥抱她,吻她。
唇是柔软的,带着一丝血腥味。
男人凉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上。她看见他白色的睫毛上,挂着白霜。
他冰凉的吻一路往下,亲吻她的脖子和前胸,她紧张得微微收腹。他亲吻她细长的腰肢,她双腿伸直,脚趾微勾,如花朵一般绽放……
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米兰的梦。她刚接通电话,阿光的声音就刺破了手机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你今天又不上班吗?”
米兰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不耐烦,“最近状态不好,不想干了。”
她看到花盆里那朵小小的花时,忍不住脸一红。
脑子里不断回想那个白雪一样的男人,用指腹划过她的肌肤的微凉触感。
“那我帮你请假,你记得提交申请。休息几天吧,我明白的。”
“嗯。”
不想跟对面的阿光解释,米兰挂掉了电话,目光移到花朵的唇上,后者的唇居然上扬了,发出一声轻笑。
米兰惊讶得挑起了眉。
“这么快就忘了我了吗?”花朵开口说话了。用昨天梦里的声音。
“你真是阿朗?!”米兰捂住了嘴。
“阿朗”睁开了眼,里面是一对雪白的眸子。米兰觉得那双眸子如神灵一样,满是悲悯。
“是啊,我是他。也不是他。”“阿朗”说,露出了一个米兰在梦中见过的笑容。
米兰把脸凑了上去,“阿朗”抖了抖身子,伸展着,用他小小的唇亲吻了米兰的脸。
“米兰,我回来了。”
5
昏暗的房间,点了盏小小的灯,米兰解开了左手腕上的粉色丝带,露出斑驳的红褐色的纹,像极了植物根系。
她拿起闪着寒光的刀子,在那红褐色的纹上又划了一刀,鲜红色的液体穿过如植物根系一样的纹,流到阿朗张开的嘴里。
阿朗的脸,现在已经有一颗猪心大小,白色的花瓣微微向外卷曲,丝丝血红的纹路如毛细血管,规则地遍布在花瓣之上。底下的茎也变粗了许多,如藕节一般。原先看见的那半截指甲,此时变成了一只手掌,手腕已经长出来了。
“你根本就不爱我。”阿朗舔掉了洒在嘴角的美味液体,吐出一句话。
“我爱你啊,你看看我的手腕,这都是爱你的证明。”米兰把刚系上的蝴蝶结又松开,让阿朗看她那条红色的爱的印记。
“我这样下去会死的……”米兰挤出了一滴眼泪,略带撒娇。
“可是,我还是很饿,我需要更多的食物。”阿朗撇开了脸。
米兰支起身子,扶着吧台,往冰箱去,“好……我去给你拿。”
“不,那些都喝腻了,我需要新的。”阿朗皱了皱鼻子,拒绝了米兰递过来的血包。
“阿朗,网上卖这个的少,而且,为了买你的食物,我的积蓄差不多花光了……”米兰用手指摆正了他的脸,拧开了血袋的盖子喂他。
阿朗皱着眉,紧抿着唇,等米兰的手拿开了,他说:“你可以去找阿光,上次来的那个女孩,我喜欢她,她身上香香的。”
“什么?你说喜欢她!”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我只喜欢你,我说的‘喜欢’,只是单纯把她当食物。”
“她不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她的。”
“只需要一点点就好,我答应你,只喝一点点。”他晃了晃他长出来的手,那手苍白而诡异,指甲是黑色的。“你想要我变成完整的人陪你吗?”
“话虽是这么说……”
“快给阿光打电话,我答应你,以后长成了,只对你一个人好。”阿朗朝她挤眼睛。
米兰有些犹豫,她扯着手腕上的丝带玩,“可是,她不会愿意的,她都不喜欢我为了男人伤害自己,更别说为了你伤害她自己了。”
“你可以灌醉她,然后趁她不注意……”阿朗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的笑容邪魅而癫狂。
“……行吧,我试试。说好了,只取一点点。”
“好,我答应你。”
当天下午,米兰买了小龙虾和冰啤酒,把阿光约到家里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雨。
米兰一个月没有理阿光,阿光进来时,还有些生气。
“外面下雨了,我去擦擦头发。”阿光脱下外套,往卫生间走。她用了米兰的毛巾擦头发。
米兰接过毛巾闻了闻,是很香,茉莉花香味。
“你消失一个月,说吧,有什么瞒着我的,是不是窝里养了男人?”阿光故作生气,捞了下不存在的袖子。
“没有,身体有点不舒服,请假在家,有没有男人你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米兰笑着拉她在饭桌前坐下,从冰箱拿了冰啤酒。
“我可不留下来过夜啊,我还在生你的气。”阿光说着,手已经拿起冰啤酒喝了一口,顿时抿嘴眯眼,发出一声畅快的长叹,“夏天果然还是喝冰啤酒更舒服。”
“看来阿光女士是舒坦了。是在我这里舒坦,还是喝冰啤酒舒坦啊?”米兰故意打趣她。
“嘻嘻,当然是……喝冰啤酒啦。”阿光看着窗外愈发大的雨,又说:“我今天不走了,就赖在你这里,让你藏的男人吃吃醋。”
“没有男人,只有你啦!”
轰隆一声,窗外小雨变大雨,哗啦啦地冲刷着黑如墨的夜。
阿光一罐接一罐,本不胜酒力的她,很快就醉倒在地毯上。
等阿光发出轻微的鼾声,阿朗一把掀开盖住他的布喊:“快!”
米兰拿着水果刀的手颤抖着,翻开阿光的手掌,在她的指腹轻轻划了一刀。
她看见阿光眉头皱了皱,搓了搓手指,没有醒来,捧着花盆往阿光身边凑。
阿朗伸出雪白的舌头舔掉阿光指腹上的血迹后,含住她的手指头不松口。
“可以了。”米兰略带粗鲁地把阿光的手指从阿朗的嘴里抽出来。
阿朗不悦地开口:“不够,远远不够,你应该割她的手腕。”
“不可能,你休想!阿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伤害她我就把你丢出去!”米兰说话间已经捧着花盆去开门。
“别啊,米兰,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不会伤害她的,你放心。你把我放下,我只是一盆花,什么都不会对她做的。”
听了阿朗的话,米兰把打开的门又关上,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要把他扔掉。
晚上,米兰又做梦了。
梦中的她还是穿着白色的睡衣,赤脚走在一片浓雾弥漫的树林里。树林很静,听不见鸟鸣叫的声音。
空气很潮湿,夹杂着丝丝腥甜,米兰看见她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了。
一只突然窜出来的小鹿吓到了她,她跌倒在地,手触摸到了黏黏的泥土。她追着小鹿往树林里走,看见了一棵被上次她见过的怪花缠绕的大树。一只小鹿在树下吃草,米兰的到来,吓跑了它。
米兰听见有声音,她朝声音的地方看去——她的好朋友阿光和雪白的阿朗赤身裸体交缠在一起。空气里有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新的地方燃起一团火焰。一黑一白两双眸子看着她。
白色的男人说:“米兰,我不爱你了,我爱她。”
粉红色的女人说:“听到了吧,他说他爱的是我。”
白色的眸子满是歉意,黑色的眸子充满了挑衅。
她顿时感觉肺里的空气被无情地抽走,她无法呼吸,在一阵挣扎中,她醒来了。
“怎么了?”
阿光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阿光。
“说了好多遍,不要蒙着被子睡觉。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做了噩梦了吗?”阿光温柔地拥抱了她,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茉莉花香,又是这个香味。阿光身上的香味直往米兰的鼻腔里钻,让她的胃部有些不适。
“我没事。”她推开了阿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阿光帮米兰理头发,被猛然抽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米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指上有个口子,可能是昨晚被小龙虾扎破的。”她撅着嘴,委屈巴巴。
“我去给你找创口贴。”米兰下了床,但是她并没有去拿医药箱,而是径直去了阳台。
阿朗被她藏在阳台的角落,夜露寒,阿朗的花瓣耷拉着,瑟瑟发抖,嘴唇上都是白霜。
“米兰,快带我回去,我快要冷死了。”他哆哆嗦嗦,用他长出来的那只手扒拢着黑褐色的泥土,想要让根部暖和一些。
“不行啊,她还在,不能让她发现你了。”米兰回答。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冻死吗?”阿朗撇撇嘴。
“是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见不得我藏男人了。不过你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男人。”米兰笑了起来。
阿朗白色眼睛里挤出一滴眼泪,“你不爱我了。”
“怎么会?我最爱你了。”
“我不要随便说说的爱……在你心目中,阿光比我重要多了,我想多吃点,你都不让。”阿朗撇过脑袋,不去看米兰。
米兰用手指碰碰他冰凉的小脸,露出一个笑容,“刚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客厅有脚步声传来,是阿光见米兰去了很久,出来找她了。
“米兰,你在阳台做什么?”
“没什么,忘记关阳台门了。”
6
米兰坐在餐桌上吃番茄炖菜,她随手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新闻。
换了大盆的阿朗,用两只手托着他浅红色的花瓣下巴。脸虽然苍白,但皮肤上有一丝丝红润,笑起来如春风一般温暖。他的胸部以上已经长出来了,腰还在土里,看起来就像是种在土里的人。
夜微凉,米兰裹着毯子,掰着手指数着。
“三个,一共三个。”鲜红的唇轻启又闭上。
“什么三个?”阿朗问她。
“为了你啊,我不仅骗了阿光,还骗了我的两个女同事。新闻里公布的死因是睡梦中心脏骤停猝死。说是企业压榨女员工,熬夜加班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身体吃不消。我们公司因此受到牵连,被迫赔了一大笔钱。托你的福,我也分到了一笔补偿金。除此之外,阿光没有亲人,她的补偿金都打到我这来了,我得守着你,钱都没地儿花。”
阿朗托着卷心菜一样大小的脑袋,摸了下长出胡渣的下巴,“要是我快点长出来,就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我舍不得阿光……阿光是我最好的朋友。”米兰说着抹了下不存在的眼泪,“网上发的帖子也没人理我,我已经不可能交到朋友了。”
“好朋友会有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阿朗轻声哼着歌,弹了一下舌。他最近很喜欢弹舌,这是他困在花盆里,米兰不在的时候,他发现的有意思的事情。
“要不我找人去国外买你的食物,反正钱多的是。吃了你快些长。”
米兰以前是很抗拒说“食物”的,每次想起来那些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她就感觉喉咙不舒服。不过,见过了那“食物”对阿朗的妙处之后,她就想明白了。她觉得那腥甜如果酱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直接买多没意思啊?新鲜的食物更美味,我长得也更快。你换个思路,发帖说你家有神奇的类似人形的花朵,看看有没有猎奇的,把人引到我们家里来,我有办法。”阿朗的眼中有东西在燃烧。
他的“我们”用得很妙,米兰很受用。她立马拿出电脑,发了帖。
很快,不到五分钟,就弹出一条消息,有人想来她家看花。
“你看,鱼儿上钩了。”
安妮是第二天来的。来的前一天晚上,她给米兰发信息说她订了最早的飞机,明天一早就到。
米兰是有些惊讶的,安妮想要看花的好奇心,让她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说不定就是无聊的有钱人,就是想要看看长成人形的花是什么样,为平淡富贵的生活增添一点调味剂呢?
提着行李箱来的安妮,接都没让米兰接,从机场打车就到了米兰在市中心的住处。
“你打车要不少钱吧?”
米兰打开门,把穿着清凉的安妮迎进门。
“不碍事,我有钱。我富二代。”安妮丝毫没有拘谨,拉着小号行李箱就进来了。
她看起来二十一二岁,穿着抹胸百褶小红裙,小巧的耳朵上一对粉色大花朵耳坠晃来晃去。耳坠很长,长度差不多挨着她消瘦光滑的肩膀。头发染过,细软浅棕,绾成了流行的新中式,脑后一根绿玉簪子,看着不像网购的廉价货。
超短裙下一双白晃晃的腿,在黑色蝴蝶结松糕拖鞋的映衬下,显得修长美丽。
“他在哪?我想看看。”安妮双眼发亮,在房间里搜索了一圈。
“跟我来。”米兰脸上挂着笑,像个和蔼的大姐姐。
阿朗被米兰放置在她房间里,和温馨的落地灯放在一起。花盆换了个大的,半米高,目测二十厘米直径。
他就静静地靠着淡蓝色的窗纱,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睡着。
玉雕的淡粉色肌肤光滑,眉眼清晰帅气。他的手被系在下巴底下的蓝色巨大折纸遮住,扎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他太美了,美得不像话。”安妮想伸手触摸一下阿朗的睡颜,手伸到一半缩了回来。
“你不怀疑他是工艺品吗?”米兰问。
安妮的目光没有从阿朗身上移开,“你看这红色的花瓣,像是在呼吸一般,微微颤动,他是真实的,不假。太好了。”
米兰看见安妮脸上流淌着两条清泪。她惊呆了。
这个女孩儿太奇怪了。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一般人见到长着人脸的花朵,第一反应肯定是害怕的,就像她的两个同事一样。
她的同事来做客时,吓得不轻,她都是以工艺品作解释的。
如今,眼前这个女孩,蹙着眉,流着泪,脸上浮现出奇怪的幸福表情。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米兰隐隐不安,那思绪转瞬即逝,她抓不住。
中午她们一起喝酒,三杯酒下肚,米兰早已忘记了安妮的眼泪。她和安妮勾肩搭背,诉说着爱情的苦。
她开始诉说着前男友阿朗的好,后来又大骂他的坏。最坏的,当然是阿朗的突然消失。
“他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生命里似的,消失得彻彻底底。”米兰流着眼泪,刚做的美睫上,挂着泪珠。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黑眸,让人看不清刚刚说的有几分真假。
“我也是。”安妮摇着红酒杯,不经意地搭话。
“什么?”米兰举起的酒杯又放下,红唇轻启,黑眸一沉。
“我说,我的前男友也失踪了,像是从未出现过。”安妮回答。
“怎么说?”米兰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之后她微笑着,歪着头,把下巴搁在膝盖窝里。
“一个狂风大作的夜里,我的前男友在我眼前消失了。当时,他正在浴室洗澡,我只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而后,玻璃门后面的人影就消失了。我打开门,只看见淋浴开着,没有人。”
安妮说着,黑色的眼睛腾起浓雾,她耳朵上的花朵耳坠不再摇晃,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之后呢?”米兰的心莫名揪紧。
“之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反正也不太爱他,现在找了个新的男朋友。”安妮笑起来,歪着头,还吐了一下舌头。
她耳朵上的花朵又晃了起来,米兰不觉松了口气。
“好了,等我们吃完午饭,休息一下。下午他醒了,我叫你。”米兰朝安妮挤挤眼睛,又往她杯子里倒红酒。
“好啊。”安妮笑起来,像一朵娇艳的花。
7
滴答——滴答——
身体里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奔腾,手腕处像是有万千蚂蚁啃食,麻麻痒痒。眼皮沉重。
米兰睁开眼时,面前时一座红房子。周围全是迷雾。
“和以前一样。又是梦……”她冷哼一声。
房子被艳丽的玫瑰包围着,她玉雕似的男人正身着白衣拿着花洒浇花。
她想要奔跑过去,脚却被地上长出来的藤蔓捆绑着。想要呼喊,喉咙沙哑。伸手想要向前,手腕处却开出血色的花朵。
风中有鲜甜味。
安妮身穿红玫瑰一样的衣裙,朝她的男人走了过去。
米兰看着她钻进了他的怀抱,跟他合浇一支花。
安妮说:“米兰,他是我的了。”
不!快醒来。
米兰挣扎着,缠在脚上的藤蔓越收越紧。
“很遗憾,你变成了阿朗的食物了。”安妮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明明是她把安妮引来的,要给阿朗做食物的,怎么变成了她是食物?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不对,安妮的到来是那么奇怪。她奇怪的打扮,脸上的泪水,同样消失的男朋友。她跟其他那些死去的女孩不一样!她的眼里没有害怕,她来这里就像是回家,她说“真美”……
那女人很可能也养了一支“阿朗”。她引狼入室了,现在她的阿朗可能正在与那女人合谋杀了她,给她的阿朗做养分,助他长成人形,然后再过幸福日子。
那她这些日子的付出算什么?她杀了她最好的朋友阿光,骗了同事,每日悉心呵护,小心养着。这些都算什么?最后她不仅什么都捞不着,还要把自己也葬送了,给安妮那女人做嫁衣?
不,绝对不行!
念头刚起,米兰的手已经扯住了缠在脚上的藤蔓。手一使劲,藤蔓上的尖刺就刺破了她的手掌。
疼痛感瞬间袭来,她努力撑开了眼皮。
米兰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是在她的房间。脖子处又痛又痒,她想伸手抓挠。却碰到一个冰凉微热的东西。
那“东西”抬起头来,米兰看见了一对猩红的眸子。
“醒了吗?真不是时候,才刚开始呢。”
米兰摸到了脖子,上面有东西流出来。她看到对面的阿朗舔了一下嘴唇,隐约之间,她好像看见了他森白的獠牙。
“你竟然想着吃我!”如风暴一样狂袭而来的愤怒,让她眼前一阵眩晕。等到眼前一片清明,她坐起来,一手捂住伤口,一手结结实实甩在了阿朗玉雕一般苍白的脸上。
阿朗像是没感觉到疼,深邃的眼眸微眯着,脸上带着笑。
“恭喜你,你是最后一个。”他说,“你拿我出出气也没什么,我不介意。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本来应该留这你的。不过,我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我等不及要去看看这个世界了,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快些长出来。你瞧啊,我就要快成了。”
米兰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头上的花瓣早已褪去,红色的花瓣变成了黑褐色,焦黑着圈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身体长成了人形大小,皮肤光滑,带着一丝红润。往下看,苍白的大腿已经长了出来,连接泥土的地方,几条青筋,丑陋蜿蜒,安安静静。
像植物的根系。米兰在心里说着,不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那女人呢?她在哪?我要杀了她,再杀了——”
还没等米兰把最后一个“你”字说完,后脑勺一阵剧痛,之后一个沾血的摆件滚落到地板上。
她扭头一看,安妮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怎么就醒了?真应该多下点药,这女人真不是一般人。”她说着,扑了过来。
笑话,想要弄死她?她可是解决了一个人解决了三个人的惯犯,安妮休想随随便便打倒她。
米兰想着,已经抽出了枕头下的剪刀,一把扎在了安妮的胸口上。
安妮瞪大了眼睛,就像刚刚看她醒来时一样的惊恐表情。嘴巴大张着,发出不成句的单音。
“死不瞑目吗?谁叫你连同他一起害我的?想不通为什么我的枕头底下会放剪刀吗?”
米兰扒开了安妮试图拔掉剪刀的手,眼睛逐渐变红。
“这剪刀是为阿朗准备的。不是这个阿朗,是以前那个。他花心,喜欢找其他的女人。他不在了,我还以为我不会用上这剪刀了。没想到你来了。”
她拔掉了剪刀,温热的暗红色液体喷溅而出,米兰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血迹。
“阿朗,该吃饭了。”
正午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她露出了牙,白森森的。
8
安妮的行李箱里,有另一支花。
那花玉雕一般的脸上还无一丝血色,花苞中的脸,也才如苹果大小。眉峰冷厉,鼻梁高挺,一张薄唇,下巴尖尖。
相比之下,这张脸更年轻,更好看。不过,米兰是个专情的女人,她爱极了阿朗右眼下那颗泪痣。
这花眼睛紧闭着,还在休眠。
“看样子是没吃饱。”米兰转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遮光袋,她修长的手指一一划过,在第七个袋子上停了下来。
“今天的幸运数字是7,就你了。”
她拧开袋子上的盖子,腥甜味溢出来,把花唤醒了,打了个哈欠。
“安妮,搞定了吗?我饿坏了。”
那花的声音透着慵懒,带着一丝娇憨。
“搞定是搞定了,只不过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安妮。”
米兰按捺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很想看看花生气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可她的愿望落了空,那花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是位迷人的姐姐呢?”声音透着愉悦,看来适应力极强。“我叫阿阳,见到姐姐真亲切,像是上辈子就遇见了似的。”阿阳笑着,露出一对小梨涡。
米兰承认那对小梨涡很迷人,如果是一般的小女生,看见这样的笑容,一定心都融化了。不过很可惜,她不喜欢。她不是和安妮一样天真的女生,她已经不喜欢甜言蜜语了。
“你说话的语气真让人讨厌,你都是这样搭讪女孩子的吗?”米兰明显有些不悦。
“当然不是,有缘没缘是前世就注定了的。或许我和姐姐在前世的佛前许下过诺言呢。”明媚的笑容如花般绽放,米兰看见他有一颗小虎牙。确实挺阳光迷人的。
“你不问问安妮去哪里了吗?”米兰的语气冷得像是刚才才在冰箱冷藏过。
“她喜欢玩,我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阿阳脑袋一撇,语气略显抱怨,“如果姐姐能给我一点吃的,就太好了。我现在只是一支花,没有办法自己找吃的。现在姐姐手里正好有我要的,我保证,等我长成了,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听姐姐的。”
“我很想留下你,不过……你话太多了。”重要的是,她讨厌花言巧语,见异思迁的男人。
只听见“咔嚓”一声,米兰手里不知从哪里来的剪刀,就剪断了那瘦小细弱的花茎。
阿阳苍白的脸,瞬间变成灰色。
“求求你,姐姐,别这样。姐姐,你救救我,我保证给你最想要的东西。钱?名誉?男人?甚至是青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知道吧,我们都是跟魔鬼签了契约的人,是有常人没有的能力的。”
“不好意思,我对这些都没兴趣。”米兰说,“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们跟魔鬼的契约是怎么回事。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魔鬼可以给我实现梦想的机会。不过代价是需要变成一朵花,需要以爱我的人来供养,使我从花脱变成人。这期间是要经得起考验的,如果那人不爱我,没有办法供养我,我就会死。”
“你们成人之后就能得到想要的吗?”
“当然不是,还需要死心塌地的爱。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利用价值了,得找到另一个女人让她爱上我才行。所有的魔法都来源于爱。”
“这么说来,还是真爱魔法?”
米兰听出来了,她现在只不过是阿朗的垫脚石。阿朗根本就不是不见了,而是跟魔鬼定了契约。他只是想要实现梦想,暂时需要她。等到他和现在不一样了,变得强大了,她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他会把她丢弃,投向另外一个女人的怀抱。他会对其他女人好,跟其他女人说以前跟她说过的话,做他们一起做过的事。
她感觉到冷,她颤抖着,环抱着手臂。
“你说得很好,我很满意。不过,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救我,我都可以满足你。求求你救救我……只需要爱我的——不,只需要安妮的一点血,我就可以复活了。”包在阿阳脸上的花朵已经萎缩,他玉雕一般的脸此时一片灰黑色,像一块丑陋的一碰就碎的石头。
“我想要的是爱情啊,纯粹的,不带任何利益和目的性的,忠贞不二的爱情。但是你给不了。你想要安妮的血,很抱歉,我告诉你,那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早已被我变成了阿朗的食物。”
阿阳听到这话,灰黑的眼珠子失了最后一丝神色,就像是定格动画似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石头一样的脸一块块掉落,最后变成一堆黑色的石块。
米兰用手抓了一块,轻轻一用力,就碎成了灰。
“好了,该去对付另一个了。”
9
米兰抹了艳丽的口红,绾起的头发落下一缕,刚好遮住露背红裙的心形领口,恰到好处,神秘性感。
烛光下,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划过白色的桌布,扫过银制的刀叉,攀上了对面坐着的男人的脖颈。
男人拉住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上一个吻。
米兰不动声色地抽离,转身扯了餐巾擦了手背。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米兰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红酒。
男人笑起来,右眼底下那颗泪痣格外好看,“我知道,是我们在一起的好日子。”他举起了酒杯,“祝贺我修成人形,今后的每一天,都是我们的好日子。”
“不对,阿朗,”米兰没有举杯,“今天应该是我们十周年纪念日啊。你还记得你在校园迎新会弹的那首曲子吗?叫——《爱的罗曼史》。”
“米兰,你糊涂了吧。我不是你的那个阿朗。”阿朗的笑意逐渐消失,浓眉皱了起来,“我不想成为那个‘阿朗’的替身,我想你的心里只有我。”
听到这话,米兰大笑起来。
她举起酒杯跟他碰杯,“是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该好好庆祝一下。”米兰擦掉洒在桌上如血一般的残酒,“希望我们永远坦诚,互相信任。阿朗,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欺骗我的男人,如果谁欺骗了我,我会恨不得杀掉他。”
阿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欺骗了你吗?”
“我可没说。”她低垂着眼眸,揪着左手腕上的丝带玩,“只不过,我们两个可不能有任何隐瞒。毕竟,你和我的手都不干净。你知道的,为了你,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杀掉了。”
米兰看着阿朗笑,眸子凝了一层冰霜。
“那当然,以后我就是你最信任的人,我们谁也不会离开谁,谁也不会背叛谁。”
“——背叛了的人会怎样?”她接得很快,眼中升起一团火。随后,她站起来,手撑着餐桌的两侧,目光灼灼,“背叛的人,就下地狱,好不好?”
阿朗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他笑起来,“米兰,你太严肃了,这个好日子,不适合讨论这个。”
“那什么时候适合?”
“先喝酒。”
阿朗碰了杯,米兰定定地站着。
“你这段时间辛苦了,也太紧张了。应该放松放松。等我们喝完这杯酒,再跳支舞。如果你想出去看电影,我也陪你去。你想出去旅游,我们就一起计划。”
阿朗把她摁在椅子上坐下,又把杯子塞到她手里。
米兰显然没什么胃口,胸口控制不住地起伏。她只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
她觉得有人在勒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来气,一阵燥热过后,额前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起身,烦躁地转来转去。
“米兰?”阿朗叫她。
她没应他,一顿翻找,找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只听见“滴”的一声,窗帘徐徐拉开,窗外悬着一轮清冷的月。
月光很温柔,像她的阿光。她总算舒服了些。
“你知道吧?你是花,我也是花。我以前觉得花那么美,我有花的名字,应该也是美好的。小小的,平凡的。可现在……”她翻开手掌,“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犯!”
“我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我不能回家,不能对任何一个正常人说我的秘密。我在土里种出来一个人,我有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今后会被这个秘密的藤蔓捆绑住手脚,我不自由了。”米兰说。
“怎么会呢?我还在,我会一直在的。我不会离开你。”阿朗说。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阿朗,”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没发现我已经跟十年前不一样了吗?”
“没有,我觉得你还跟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可爱,那么爱我。”
阿朗的话音刚落,米兰就笑了起来。
“阿朗,你露馅了。”她说,“你还说你没有欺骗我。你一直都在撒谎,你就是我的‘阿朗’,那个消失了的,和魔鬼签订了契约的‘阿朗’。”
“你都知道了?”阿朗瞪大了眼睛,面部因为紧张而微红。
“是啊,我一早就该想到了的。你还是花时,为了让我一步步陷入你设的局,不断给我造梦。你们这些人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欺骗牺牲别人。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啊,我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你做了什么?”阿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抓住桌布,面部逐渐扭曲。
“没什么,就是下了点药而已。”米兰轻描淡写。
“你想杀了我?!”阿朗红着眼,剧痛再次袭来,他扯掉了桌布,碗碟餐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是啊,我们一起去那个世界,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了。”米兰艳丽的唇边流出暗红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味。
“你疯了吗!你杀不掉我的。我跟魔鬼签订了契约,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会在毒发之前,结果了你。”
阿朗红着眼,像一头困兽,朝米兰扑过来。
他伸出森白的大手,掐住了米兰的脖子。
米兰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之后,用那把插在安妮胸口的剪刀,插在了阿朗的胸膛。
等到阿朗不再挣扎,米兰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腥甜翻涌而上,吐到地上,开出一朵花。
她躺在地板上,看着阿朗的身体变成那支花,圆形的花苞,焦黑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果然像阿光说的,有点恶心。”她的眼角流下一滴血泪来。
她身上的红裙散开来,像一朵艳丽的红蔷薇。胸口麻木,并不觉得疼。她抬手摸摸心脏的位置,感觉不到跳动。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支花,那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的瞬间,化作了黑褐色的烟雾,耳边隐约听见了遥远的哀嚎。
“米兰。”
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熟悉又柔软。她嘴角上扬,抬头看窗外,她的阿光身后是清朗的月亮。
“米兰,跟我来。”阿光朝她伸出了手。
“好。”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