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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的一角,搁着本湛蓝封面的《老人与海》。
男孩坐下,瞥了一眼问:“你还在读它?”他笑了又笑,露出的白牙在浅褐色的唇间隐现。
女孩倒了杯热水给男孩,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夏日的余晖依旧夺目,白瓷杯和男孩的目光交汇着,泛起柔色的烟雾。
女孩抬手,拿起桌角的书,又随意地换另一只手握住。同时,她的右手沿着书的边缘,或缓或疾地滑动,书页持续不断发着簌簌声,然后消去。封面合拢上,书又被放到桌边。
“我读完了。又好像没读完。”
“哦?”男孩疑惑地注视着女孩。
女孩的辫子,偏左歪着,堪堪垂到她的脖颈下方。女孩将辫子从脑后拉至颈前,一只手指绕住辫梢,用拇指轻轻捻着黑发:“后面的是听完的。”
“只读到第二章。一点点。”她说。
男孩张张嘴又合上。
“后来听完的。有时,听着就犯困了;有时,又想起别的事。”
女孩将书推到一边:“最后,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记住。”
男孩喝了一口水,又吐了:“太烫了。”
女孩笑了。
男孩用牙狠狠地压了两下被烫的舌头,再舔了舔上唇上的绒毛,又缩了回去。
“我只喜欢他的短篇,像《杀手》就很有意思。”
“思来想去的,哪里好?”男孩低声咕噜着,摸了水杯又放开。
“那才有趣。我不喜欢他的斗牛系列,还有血腥……他的书信读起来还不错。开始好似少了点什么,后面才读了些味道来。”
“真想不到你会不喜欢他。”男孩皱眉说。
女孩歪头笑笑:“可能,写得太真实,就让人不欢喜。而他的信……他本人像是被虚构的。”
“而且……”她迟疑着。
“什么?”男孩凝视着她的眼追问。
“可能不会捕鱼的人,不能懂得其中的乐趣,那样坚强的老人,反而让人不愿去读。”
“为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因为总会想到作者。坚强的老人,也是在海上自言自语的老人,多么孤独;为自己鼓气、永不言败的老人,写他的人却放弃了生命。不忍读,更不敢想他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做出最后的决定。”
“别想太多,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女孩忍住心中的那点悲伤,微笑着:“每个人都希望快快乐乐地生活,可是,生活就像那大海,站在远处眺望很美好;而像老人在海上讨生活时,可能全是危机,艰辛,意外还有孤独。”
“其他时候,这些也会一直在。”男孩拿起水喝完,又问,“太热了,有饮料吗?”
“只有冰冻的。”女孩边说,边从紧临的偏房拿出两瓶雪碧。
“一瓶就行了。”
“给你爸爸。我爸总喝冰的,说了从不改。”
“最近你还读了什么书?”
“《边城》”
“听说过。我没有,好看吗?”
“比《老人与海》好。《老人与海》里虽然老人成功捕了鱼,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很凄惨。而《边城》里的老人,虽然最后他怀着无尽的心事死了,读起来伤感却又有种满足感,仿佛他连着读者的我,依旧生活在那安静宁和的地方。”
男孩挠头不解:“死亡也有种满足感?我不懂。”
“可能是我更偏爱南方的温暖,想象中小桥流水,光阴很慢,好像有着无数能随意抛掷的时光。总感觉生活在那里会很美。”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我也想去读一读了。”
“不是,不需要的……”女孩摆手。
“没关系,我有空时再读。”
“其实,……”
女孩本想解释什么,外面传来了叫喊声:“川海,川海,走喽。”
一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出现在门前。他脸庞轮廓分明,眉下有双深邃的眼,目光似海。川海和他一个模样。父子俩都穿着天蓝色的短袖,露出的皮肤也都被日光镀上了一层泛着光的棕色。父亲宽肩厚背,粗壮的手臂肌肉隆起。川海比父亲高一头,却瘦了半圈,毕竟他才十七岁,但也是个健壮的小伙了。
“我走了。过两天再送鱼来。”
男孩站起身,从后院树荫下的桌旁离开。他穿过客厅,径直跑到大路,再轻快地跳进停靠在路边的三轮车上。车内,几只装鱼的白桶已经空了。
过了一会,提着空桶的父亲才从院子里走出来。
很快,三轮车发出突突的响声,男孩低着头,感受着风中的热气,心情有些低落。不过,当车子驶过一段河流,隐约瞧见前方的村庄时,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飞扬起来,眼中也重新闪烁出光芒。他屏着呼吸,仿佛听见了村子那边传来的海浪声。
院子里,女孩静坐在树荫下,她捧着那本男孩送的书,轻轻地说道:“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人陪我聊聊天,并不想总埋于书堆里。”
这时女孩的父亲在前院大厨房里,隔着窗高声喊道:“明熹,今天有好几条大鱼。我们做全鱼宴来庆祝你的生日。好不好?”
“好。”女孩放下书,笑着向父亲走去。
父亲做着鱼,女孩坐在餐桌前,翻着一本大开书。书上没有文字,只有密密麻麻凸起的小点,女孩的手指轻轻地在上面触摸着。
“明熹,你喜欢这里吗,往后我们就定居在这里,好吗?”
“好啊。”女孩没有犹豫地应道。
“虽然这里夏天更热,冬天也更冷,可是妈妈在这里,我们该陪着她。”
女孩抬起头。她听父亲说过,每个房间里都有妈妈的照片。
父亲看着女孩那双极似妻子的杏眼,十五年了,他仍无法接受她看不见。当女儿生出睁眼时,母亲便因这双有灵气的双眼,欢喜地为她取名为明熹,寓意光明与希望。然而,她却在两岁时确诊失明,之后几年,他们四处求医,均无果。最终,妻子带着无尽的绝望,永远地留在了这北方的海边。
时间似乎可以拂平伤痛。十年过去了,年过半百、白发丛生的父亲,带着安静乖巧的女儿,也回到这个海滨小镇。
“这里很安宁。对不对?”父亲轻声说道,像是询问女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爸爸。”女孩回答道。
忽然,女孩想到了今晚的生日愿望,重读一遍《老人与海》:“也许我也会喜欢上这里与众不同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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