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虽然已经过了和年轻人抢地盘的年纪，刘恋还是在和陈灏常去的餐厅订了位置。那家餐厅藏在市区一片仿古建筑群里，门口的单行线鲜少有车来往，路两边种满了梧桐。二楼的情侣卡座有一扇落地窗对着静谧的公园。

        这家餐厅离刘恋家的直线距离是五百米，步行只要十分钟，开车却需要绕道二十分钟。这个时节的梧桐虽然只剩落叶，但吃完烛光晚餐，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沿着静谧的公园走回去，大概是这一整年里最幸福的事了。

        刘恋试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试图挑一件看起来不像精心打扮过，但其实全是心机的衣服。最后觉得穿什么都不对劲，只好提前出门，去商场买了一条能发挥自己所有身材优势的连衣裙。

        约的时间是六点，刘恋提前十分钟到餐厅，却没有进去。她希望自己可以看起来矜持一点，在旁边的公园挨到了六点半才进餐厅。

        只是，陈灏没有来。

        刘恋一个人坐在满是情侣的餐厅里，就着附送的面包篮，喝了杯餐前酒。她给陈灏打电话，没有人接。服务生第三遍来问是否点餐的时候，刘恋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抛弃的老巫婆。

        有些事情，说到底都是命。

        刘恋和陈灏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生活中是知己，业务上是搭档。几年前，陈灏去马来西亚旅行，在朋友圈晒了一张丹绒亚路海滩看晚霞的照片。刘恋刷手机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的闺蜜叶子也晒了一张丹绒亚路海滩的夕阳，同一地点，前后相差两分钟。

         刘恋不知道自己那一刻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总之，她互推了他们俩的微信名片，做了介绍人。她跟陈灏打招呼说，叶子是她最好的朋友，让他帮忙照顾几天。陈灏满口答应，打包票旅行结束还她一个完好无损的闺蜜。

        但是，旅行还没结束，他们就睡到了一起。刘恋去机场接他们，叶子像只张牙舞爪的章鱼朝她扑过来，然后迅速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陈灏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刘恋喜欢陈灏，可是陈灏牵着叶子的手。刘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介绍他们两个认识，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啊。陈灏冷静，体贴，会讲笑话，叶子呢，天然拥有一张受尽男生仰慕的脸。她居然把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送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手里。刘恋想起大学毕业那年，导师送给她以资鼓励的那句话：“先下手为强。”真想扇自己一个大耳光，不对，是左右开弓各一个。

        从此，刘恋丢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还成了他们两个的媒婆。每天陈灏都在问，叶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下了班去吃什么，周末出去玩什么。认识一个月了应该送什么，三个月了应该送什么，半年了要送什么……关她什么事呢？凭什么总是找她问？应付完了陈灏，还要接叶子的电话。几乎每一次，叶子打电话过来都是在问陈灏忙什么，吃饭了没，跟谁一起加班。

        问多了，刘恋觉得心里烦：“你怎么不自己问？我也很忙的。”

        “你不懂，我们在一起还不太久。我问多了不矜持，陈灏也会嫌我烦。”

        刘恋听了心想，原来爱情也需要精力周旋。

        谈了恋爱，陈灏在工作上变得更加勤奋向上。加班出差都是常有的事，别人啃不动的难题，他二话不说接起就干。好像谈了恋爱以后，运气也会跟着一起好转，去年开始一直没有开发成功的客户突然谈妥了大批量订单。陈灏也因此拿了公司个人杰出奖。他用攒下的积蓄买了车和房，捧着房产证向叶子求婚。

        他们通知刘恋领证的时候，刘恋看着满面风光的两个人，心里酸了一下。女人和女人，大概的确是不一样的。叶子命好，命中注定有男人为她拼命。她没办法不羡慕叶子，有车有房，用一场婚姻在这座城市立稳了脚跟，结婚对象还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大概是太羡慕了，她的心里开始有了大胆的想法。

        有时候一起吃饭，叶子和陈灏都会联合起来吐槽她：“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

       刘恋每次都用大众借口挡回去：“自己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要男人干什么？”

        她没办法告诉叶子，自己心里喜欢的是陈灏，工作努力，对朋友好，对爱人舍得，肯为家庭付出。她每次看着陈灏的时候，都觉得他身上有种挺拔向上的力量。可惜，他运气不好，娶的是叶子。

        结完婚以后，经济压力一下子大了，陈灏出差和加班比以前都更加勤。刘恋这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是有天然的优势的。有时候她见陈灏收拾资料快下班了，就会装作刚刚想出了新方案的样子找他讨论，拖着他不下班。加班误了饭点，自然邀陈灏一起晚餐。她从来不主动跟陈灏谈论叶子，反而企图说一些他们共同的兴趣。叶子打电话来，总是抱怨陈灏太忙了，忙到脚不点地。她抱怨陈灏不关心她，不爱她，说陈灏有多久没陪她逛街了，有多久没送她礼物了。刘恋听了，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带了点欣慰。

        他们两个开始因为谁更关心谁而吵架。每次吵完，都纷纷来找刘恋诉苦。刘恋当然是区别对待的。叶子来诉苦的时候，她就在电话里回复她，说是她太闲，想太多。陈灏来诉苦的时候，她就约他出去吃饭喝咖啡，静静听他把话说完。她像个贤惠的妻子安慰事业受挫的丈夫一样安慰陈灏，末了总要加上一句：“我跟叶子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这样，就是这种性格。”

        刘恋和陈灏一起去北方出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叶子吵架的原因，陈灏心情极差，酒桌上第一轮就倒下了。刘恋和另外两个同事几乎是抬着把陈灏送回了酒店。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在刘恋脑海里循环播放了三百回，最后，她只是关掉了他的手机，和同事一起退出了陈灏的房间。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陈灏不停用叉子给盘子里的早点做按摩，脸色灰暗：“叶子跟我提离婚了，这次应该是认真的。怪我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她，也没有好好对她。”刘恋埋头拨弄着眼前的沙拉，听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说这种可怜兮兮的话，让她实在受不了。

        该劝他，离了婚也好，再找一个，还是怎么办？喂，陈灏，你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妻子呢？我这样的，跟你一样，每天努力工作上班，拿着饿不死富不了的工资，一个知根知底普普通通的女人，行不行？

        刘恋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跳，嘴上不知怎么就出口道：“也怪你们结婚太匆忙，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彼此都没了解透彻呢，就成家了。”

        陈灏诚恳地看着她：“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多体谅我呢。”

       刘恋努力控制自己，挤出一句：“我和她不一样。”

        陈灏出去给叶子打电话，刘恋去自助台给他拿了他喜欢的水果。回来的时候，陈灏脸色比刚才出去的时候更难看了，像个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病人。他说：“我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这么糟糕。”

        平安夜早上，一周的行程结束。回程的时候，刘恋注意到陈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大吵了一架，一夜没睡。”

        “你这又是何苦呢？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分了找别人。”

       陈灏看了刘恋一眼，说：“可我不相信自己还能爱上别人。”

        高铁上，陈灏挨着刘恋睡着了。他的头因为惯性，一路下滑，最后固定在了刘恋的肩膀上。刘恋努力支起半边身子，想起好久以前他们一起坐在学校操场看台上听过的那首歌，梁静茹的《勇气》。

        下车的时候，刘恋邀请陈灏：“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

         陈灏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刘恋找餐厅订好了位置，再三强调要靠着落地窗那面的情侣卡座。她花了一整个下午化妆挑衣服，却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精心打扮过一样。到处都是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手里欢天喜地地拿着沉甸甸的圣诞礼物，互相依偎着走过。

        刘恋坐在卡座里，手里转动着酒杯，眼睛努力地透过落地窗望向楼下的马路，生怕自己错过陈灏的身影。

        七点了，陈灏还没有来。刘恋有些饿了，想先点一份前菜。服务生礼貌地问她：“小姐，请问您是单独一位吗？”

         “我们是三位。”陈灏挽着叶子出现的时候，刘恋觉得意外又窘迫。但她很快露出了最自然的微笑：“你们怎么才来？我都快饿晕了。”

         他们看上去像是已经和好，十指紧扣。叶子将头发挽到耳后，恰好露出新的耳环，水晶在烛光的映衬下发着绚烂的光。

       怪自己没说清楚。陈灏大概是没领会到她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是指“我和你”，不是“我和你们”。

       前菜上来的时候，他们举杯。杯子碰到一起，刘恋听到陈灏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