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如她这般走的平静的该不多见。凌晨,只轻轻发出两声叹息,便渐渐睡了过去。97岁,没有病痛折磨,走的如同她一生中所有时候一样的平和。
大奶奶是我大爷的太太,大家闺秀,年轻时端庄秀丽,没有裹小脚、识得字、唱得戏、弹得琴。大爷曾是国民党的军官,未曾战死沙场却走于车祸。大奶奶40多岁便开始带着两个女儿守寡。命运弄人,一直照顾她起居的大女婿十年前也同样死于车祸。得知丈夫去世,她未曾掉一滴眼泪。女婿去世家人都瞒着她,可直到女婿遗像抱回家中挂着,她都似没看见不问一句。世事洞明却大智若愚,人情练达却与世无争。记忆中,她的一生别说与人红脸吵架,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除了微笑便是轻声细语。
因为大爷和我爷爷并无分家,加之她生的美丽又性情温和,所以我和父亲自热与她亲近的多。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中有一段便是每周末坐1路公交车去看她。不大的小院,有一只大狗和密密麻麻的葡萄藤,我院里院外跳着跑着,摘得一大捧一大捧的牵牛花,有的插在花瓶里,有的插在她头上,她只呢喃着平静的冲我笑,让我摘院里的马奶葡萄吃。有时候夏天我便躺在屋顶平台远眺,晴日里白天可远眺高山,夜晚可遇见星斗。因为她,让我的童年便多了些亲近天地自然的机会。而一个孩子拥有在天地自然度过的童年,是幸会的际遇。无拘无束生活在天地之中,如同蓬勃生长的野草,生命力格外旺盛。一个人对土地和大自然怀有的感情,使她与世间保持微小而超脱的距离。会与别人不同。
在电视台工作期间,她时常在电视上看我。后来节目时间调整她便要问家人为什么我不出来了,家人逗她说因为贝贝当领导了太忙。她便呵呵呵直笑。她看梨园频道一直放戏,还喃喃的说“贝贝对我真好啊,知道我喜欢戏,天天在电视上给我放戏”。
没多久前的一天,许是知道自己不大好了,她包好了红包,说是给我弟弟她孙子以后结婚的。半月前得知她几天未进食了回去看她,拍下了与她最后一张合影。
那天她情绪很好,我用手机给她放小仓娃的戏听,她问我是谁,我说“贝贝啊”,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哦,贝贝,好!”我抱着她的身体,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除了骨头就是青皮。这便是我在她生前见的最后一面。
她去世那夜我不在身旁,却一直未睡,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还发了最后一条微信,清早起来接到电话说她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走了......如此,也算陪伴。她去世前几日已经送回乡下老家,十里八乡的亲属,上至80多岁的长辈都来看她,炎热的天气每天走很远的路,只静静的坐她身边看看,每日都来。
她一生干净,临终前还要起身下床上厕所。
她走的那日,下着大雨。
她出殡这日,是夏日难得一见的凉爽。
亲人们都说她福泽一生,临终也不给人添麻烦。
今日出殡,送她最后一程。旁边亲人们哭泣伴着哀歌。哀歌轻轻缓缓,悲切动人。一个女子平静的走完了她今世的一生。宠辱不惊,从无大悲大喜,世间一切哪怕生死,都微笑着,慢慢地,悠然地面对。
想起英国诗人兰德的那首诗,该是她无声的心语:“我和谁都不争;我爱大自然;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处世不争,花开曾历风和雨;
归途无憾,火熄犹存热与光。
愿七月的阳光,为她照亮彼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