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华的小说《活着》于1992年出版后,陆续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并发行。
今天这篇自序是余华在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七日为韩文版的《活着》作的自序。
《活着》韩文版的自序,余华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解释这一部作品,这样的任务交给作者去完成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愿意试一试,我希望韩国的读者能够容忍我的冒险。”
余华的话,让我想到作家海明威对于文学创作提出的“冰山理论”。
这个理论的意思是说:“冰山浮在水面的部分只有八分之一,而另外的八分之七是沉在海底的。作家要做的,就是描写这八分之一的内容。”
因此,一部作品的真正完成,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
《活着》这部风靡海内外的小说,作家余华设置主人公“福贵”充满戏剧性的转变发生和充满艰辛坎坷的人生故事的背后,传达给读者什么呢?
读小说里徐福贵的人生故事,其中有几个转折点。
第一,徐福贵跌落“少爷”的神坛,成为穷困的“福贵”。
徐福贵原来是地主家的少爷。平日吃喝嫖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出门,叫家仆背着他走;逛街,叫妓女背着他逛。日子过得很是嚣张。
然而,某天,一赌定天下:徐福贵倾家荡产输给龙二。
于是,徐福贵一家人,只能卷铺盖,离开大宅院,走人。
徐福贵他爹咽了气。
徐福贵带着娘、妻子和女儿,从此告别荣华富贵的生活。
第二,徐福贵靠着双手,创造从“无”到“有”的物质生活。
徐福贵尽管败光家产,但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沉溺于消极,很快重新振作起精神,下地劳作。
要知道,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地主家少爷来说,要放下曾经风光无限的面子;要抖掉身上曾经拥有的傲气;要脱下绸段衣,换上扎肉的粗布衣;要光脚下地农耕,还要忍受饥寒交迫的日子,得需要多少活着的勇气。
余华说:“这部作品的题目叫《活着》,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徐福贵带着娘和妻女,靠着双手,好好地活着。
第三,徐福贵相继失去一个个挚爱的亲人后,他一次次从痛苦的泥潭里重新站起来。
徐福贵到城里为生病的娘请大夫,路上被抓,去战场打仗。
看着不计其数的尸体,遍地横躺,血流成河,徐福贵从死亡中,真正看见活着的意义。
如果说,徐福贵一夜之间,从富贵沦落至穷困,已是悲惨。那么,在他亲手把挚爱的亲人,儿子、女儿、妻子、女婿及外孙一个个埋进黄土的时候,那是怎样的更悲惨。
作家史铁生说,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面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发生在徐福贵身上所有的灾难,告诉我们:绝望不存在,懂得活着的意义,便能活着。
第四,徐福贵买下一头“待宰”的老牛,并给老牛取名“福贵”。
一头取名叫“福贵”的老牛,是徐福贵从屠夫的刀下,以多出老牛本身价值的“重金”买下的。
老牛因为老了,因为力气小了,就要被宰杀,被人吃?!
这是徐福贵内心独白,同时也是徐福贵对生命活着意义的思考。
徐福贵把老牛牵回村子,“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徐福贵救下老牛“福贵”,终了,老牛“福贵”陪伴着徐福贵。
“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
儿子有庆,女婿二喜,妻子家珍,女儿凤霞,外孙苦根,那些已逝的生命,却如同“福贵”老牛一般活着,陪伴徐福贵。
怎样述说《活着》中徐福贵的人生?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命运是复杂的综合体。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对人的命运作出单一的、非彼即彼的结论。
余华的小说《活着》,带着我们认识“命运”,认识“人与命运”的关系。
关于命运,我想引用作家史铁生说——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我们无法选择命运,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人与命运”的关系。
韩文版《活着》自序,余华说:“作为一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
“一个人与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我想,余华对小说《活着》作出解释的同时,更为“人与命运”的关系,指引出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