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路过济南,听到报站,心里就动了一下。路过泰安,离家五十公里。欠身往外看了看。微信里好友正问,到哪里了?泰安。到老家了?是。离家50,回不去了,只好回忆一下故乡。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这句话真是撩心。
路,不可能找不到。老人说鼻子底下是嘴,就是来问路的,从小就知道。第一次上中学,村子上的同学们6、7个,一起骑着咣咣响的破洋车,就走了。大人们一点也不怕,只交代一句,别忘了鼻子底下长了嘴啊。
先过后李伊,一个大村,街上几条大狗喜欢追着车子叫,你要是不理他,它们也就跑一段就回了;你要是吓一跳倒了,它们也摇摇尾巴散了,并不咬人。街上的大人也不管,只会教人,走走、不要怕。人这个样子,在我们村那是很失了规矩的,必须要跺脚、大声呵斥自己的狗们,还要赶走,免得吓倒过路的人。怕摔到了。狗,有道是好狗不挡道,恶狗叉大路,这种大路上拦路的恶狗,在我们村上肯定是讨一顿棒打的。可后李伊,南站的狗,都欺生,就是欺负生人,和这两个集市上的坏人一样,还没人管,于是我们从小都认为大地方的人没礼法,哪能放纵自己村的狗拦路。
路是这一条近,要不就要往南走,去南塘阳,那路更难走,所以一次次遇到狗,一次次听它们叫,也一次次地胆子大了,它叫它的,我们走我们的。
相比之下,其他的庄就好过了,路上有黄土地,好骑车子,轮子沙沙地响。但是只要下雨,所有的路都一样的泥泞,洋车子的泥圈和轮子之间就塞满了泥巴,特别是薛庙那片黑土地的泥巴,又黏又硬,骑上车蹬不了几下子,就要下来用树枝把泥巴抠掉。气得人恨不能把车子踹几脚。
有一回星期六。下午放了学,眼见着天却阴了,乌云滚动着从北面压上来,小伙伴们看到了,更焦急地要走,回家去。一是一个星期的干粮都吃光了,不走就要挨一晚上的饿,二是想念家里舒服的被窝。
走到半路上疾风暴雨就来了。夏天的雨不凉,就是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蒙住了眼看不清路,衣裳已经不用管了,水顺着脖子流下脊梁,浑身上下都是水,从里到外,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第一次那么在大雨里走,天也变得黑黄,几个小伙伴们都没有怕,车轮子粘满了泥没法推,我们都扛在肩上,还要努力翘起脚来,人太矮,免得车轮子碰到地。
到了前面的村上,几个有亲戚的小朋友都散了,去了亲戚家里落脚,不走了。我没亲戚,就敲开了一扇门,开门的是位大娘,心疼死了,说,小来儿!你怎么过来的!快不要走了,在家里过一夜再走。我说不用,只要把车搁下就行。说完怕她拉着我,转头就进了大雨里。
没了车的拖累,轻松了很多,脱了鞋,一路上在大雨里,踩着滑软的泥,躺着水,走回了家。
到了家天也快黑了,毕竟十来里路;雨,也不下了,村子里的路上像发了大水,浩浩荡荡的一街筒子。
到了家里,自然也吓了我妈一跳,说这么大的雨你也回来。我倒是很高兴,自己在滂沱大雨里跑了十来里,倒也是没做过的壮举,搁现在就叫挑战自我了。就是当晚就发了烧。
不下雨的时候,路都是有气味的。特别是玉蜀黍地中间,到了秋天,漫坡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浓烈,带有一点腥味,和红糖的浓厚感觉差不多。棉花地边上,是有点辛辣的,那是棉桃的绿尖上发出来的,特别是掰开一个,白白的棉花,还是湿漉漉的,像刚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湿漉漉的头发转着圈一层层帖着,棉桃就是这个味。大豆地边上的我忘了,还有长果的,应该是有淡淡的清香和生鸡蛋那种味道的。
在夜里,只要闻着味儿,就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一块玉蜀黍在左边,过去就是一片杨树林,再过一会是长果地,加上土路高高低低,夜里骑车子感觉跟驾云似的,有时候路上横着一条黑糊糊的东西,等想到是蛇,已经轧上去了,赶紧地看看是否缠在了轮子上,还好没有,又害怕又松口气,好生地吃一惊,不一会就到了家。
这些路那三年里不知道跑了多少遍。现在回家早没了泥泞和坎坷,都铺上了水泥路,好走的很了,可就是感觉不是那条原来的路。直到今年夏天回去。夏末的傍晚,云后面,夕阳余晖照亮了天空,路上迎面撞开了一团飞虫,风里弥漫着玉米地的甜腥气儿,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霎时间,儿时的路,我又回来了。
2017.11.17 回沪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