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一次梦见那棵古槐。
这样的梦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从我记事起,那棵槐树就已经很粗很粗了。粗得有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昨天问娘,娘说自她进我们村,那棵槐树就在,而且很粗很粗了。
所以,我叫它古槐。
小时候古槐就在我家面的胡同口,村子中间那条大道的边上。它的长相跟一般的槐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棵槐树一半以下的位置是空的。空的树干能容下一个大人半蹲在里面,空干部分只剩一圈厚厚的树皮。可是,这棵枯树竟然有着巨大的树冠,从胡同口蔓延到街道的那边。仿佛一个巨大的伞,在夏天,为人们撑起一片大大的阴凉。树上总有一些鸟儿在上面做窝,树太粗,我们上不去。鸟儿自在繁衍,我们自在游戏。
每到饭点,胡同附近,谁家的孩子找不到,到大槐树下一喊,指定在大槐树的肚子里藏着。这个槐树的肚子还是有点机关。从下面钻进去,到达一人高的地方,壁上有一个圆圆的窟窿可以钻出去。灵巧的孩子占着这个窟窿钻进钻出,我们这些小点的孩子只能在下面的洞口守着“城门”。小时候,那棵槐树就是我们那群孩子的乐园。
夏天的夜里,忙碌的人们饭后都聚在槐树下面。大人们之间的话我听不懂。可槐树下住的那家的老奶奶讲的故事至今记得。奶奶那时候有七八十岁,她肚子里的故事总是讲不完。夏天的夜里,七八个孩子围坐在奶奶身边,奶奶的故事总是能让这群孩子安静下来。我记忆里的故事都是那个时候的。故事大多是神话故事。牛郎织女啊、炊帚疙瘩苕帚疙瘩啊、九头怪啊。有的故事听完回家的路上有点害怕,总是边跑边回头看看,生怕故事里的妖怪追上来。有时候回家还会一大会才睡着,总希望故事里的仙女飞到院子里。小点的孩子听不到一半就靠在大人腿上睡着了,大人叫都叫不醒,只能背着回家。
夜深了,星星很亮的时候,人们散去了。大槐树总是最后一个睡着。
我们一天天长大,老槐树越来越老。它的树冠越来越大,树枝仿佛一只大手,快要够到街道对面的梧桐树了。
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说这棵树是一棵神树。它的年龄没有人记得,因为爷爷小时候这棵树就在了。槐树正对的胡同是村子里很旺的家族,孩子们都很有出息。人们都说是老槐树保佑这个家族人丁兴旺的。
我离开家很多年后的一天,娘说老槐树被砍了。我一时无语。娘说村子里修路。老槐树碍事,被人砍了。动手时娘不在场,只听说几个人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把槐树砍到,硕大的树冠倒地时铺满了树身下的好大一片地。树上的鸟窝摔在地上,还有几颗正在孵化的蛋。槐树被运到村子外面,埋在一条深沟里。
我回家的时候,去沟边看了槐树。大片枯树枝散落在沟边。树叶早已腐烂。枯枝像一支人的骨架,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
那一刻,我流泪了。我听见槐树下的那些笑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昨天傍晚外出,又看见街边的古槐。这棵古槐的年纪应该比老家的古槐年纪小。但树干也得两个人环抱。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树身被一块很大的红布缠绕着。树边立着一块牌子:保护古树,人人有责。
这是异乡的一棵古槐。每次路过,我都会想起家乡的那棵古槐。人的命运和树的命运一样吧?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归宿。
前几日在院子里栽下一棵槐树,今天看已经有几处开始发芽了。我知道我是在圆自己一个梦。梦里的老槐树啊,请在我的期盼中茁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