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冬天的北风和暴雪已经十三年了。但今年,是她感觉最冷的一年。因为,就是在这暴风雪的夜里,阿爸离她而去!在延绵千里的阴山脚下,她手里紧握着阿爸生前吹的那个竹笛,久久地站在那个被白雪覆盖的古镇,默默地看着大黑河边那个荒寂的村庄,在父亲的坟前,任凭风雪疯狂地拍打着自己……
多年以后的今天,小杨说她至今都记得安葬父亲那天的暴雪。是那么寒冷和残忍,冻得人冰入骨髓。
从此家里进入了悲痛的深渊,母亲一下子老了,她常常盯着全家福发呆,让原本穷苦的家庭又结上了一层冰霜。在外人看来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但对于她家却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身上!父亲的离世让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除了悲伤以外,还有不知所措的迷茫……仿佛内蒙古最强劲的狂风卷着所有的沙砾向他们家袭来,淹没了这个家庭以前所有的欢声笑语。
还好的一点是,父亲单位给他们家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能让十七岁的大哥顶替上班。
大哥在临走之前,去山上捡了两天的柴,拉回来之后,一段一段地锯好劈开,整整齐齐地码在柴房里。他们家冬天烧饭、取暖全靠捡来的柴火。那时候家境好一点的家庭才舍得买煤烧着取暖,煤在当时的价格是五分钱一斤,这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都是很奢侈的!对于小杨一家来讲,别说煤是5分钱一斤,就是1分钱一斤他们家也不舍得买来烧。
日子虽然凄苦,但是生活还要照旧,小杨和姐姐也还要继续上学,母亲也一如既往地照看着两个女儿。......
一个多月后的夜里,县城的大哥回来了,他把白天刚发的74块钱工资全部交给妈妈。“巴特尔,你把钱全部给我,你花啥?” 妈妈说话时眼眶红红的。“阿妈不用担心,我每个星期天都去毛皮加工厂做计件工,每次能挣几块钱,一个月去四次,挣得钱就够我吃饭了。” 大哥说着还从包里掏出两瓶眼药和几盒消炎药。
这天晚上,一家四口人围坐在火盆周围说了很久的话,这是继阿爸去世后他们第一次脸上有笑容,是因为大哥拿回来的那74块钱吗?
是的,小杨肯定地告诉陈婳。那时,对于他们家,挣钱是最重要的。他们尝试着一切能挣钱的途径。
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母亲决定随后也去县城做计件工贴补家用。“我也去!” 母亲话音刚落,十五岁的姐姐也做出决定。“我学习不好,将来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供小妹读书。”这时黑黢黢的屋子一片寂静,只听见木头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红色的火苗舔舐着四张沉默的脸庞,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善良的一家人啊,为什么过得这么苦?
过了好久,母亲问小杨:“如果自己在家上学,怕不怕?”“我不怕,啥都不怕!”小杨不假思索地说,妈妈凄苦而苍老的面容,让她不容多想。“苦了你了,我的琪琪格,” 阿妈开始捂着脸流泪。母亲先是到学校给姐姐办了退学,又卖了那两只尚未长成的山羊。
这时猪圈里还有一只三个月大的猪崽,如果现在卖,实在太亏了,就留下先让小杨照看。然后又磨了一袋白面和两袋喂猪的粗粮。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三人每月轮番回来看小妹一次!大哥去上班了,妈妈则带着姐姐去县城毛皮加工厂做计件工:剪一副手套的工钱是一毛,缝纫机做一副手套的工钱是两毛。他们家就这样,一毛钱,两毛钱地积攒着还债。家里真就剩下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孤独地过着……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喂养家里的那头小黑猪。内蒙古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小杨都会裹着父亲生前那件磨得发光的皮袄大衣,推开那扇因门轴生锈而吱吱呀呀的木门,用手捂着眼睛,面对着把脸砸得生疼的雪粒,迎接每一个灰蒙蒙的清晨!小黑猪在猪圈里又饿又冷,嗷嗷乱叫。“别叫了,别叫了,小黑,马上给你做饭!”她把小猪当成小孩一样哄着。
殊不知自己也是刚刚上了初一的学生。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先到灶台放上一大锅水,接着把潮湿的柴火引着,用扇子对着灶台的风口,闭着眼睛使劲地扇风,一股又一股的浓烟总是把她呛得咳嗽半天;把火生着后,她又揉着被熏得生疼的眼睛跑到猪圈,给猪更换了厚厚的干稻草,再到柴房找到些破油毡,盖在猪圈的顶棚,用石块压好。做好这些,她又一路小跑回厨房,端出半盆红薯,洗好后切成小块放入沸腾的大锅里煮,做好这一切,她才把冻得红肿小手搓一搓,放在灶台边取暖,火苗热烈地窜出灶台,照着她凹陷的脸颊上那两团暗红色的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