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无际的大海边,总会有一个孤独的老者背向太阳,缓缓踱步。他踏着自己细碎的影子,埋头寻找那不属于自己的彩色梦幻,每一步都是一个色彩斑斓的故事,他将这些故事装进漂流瓶,一个一个地送进人世间天真孩童的梦里,这项工作,他已经持续了无数个世纪。
他是拥有世界上最高超魔法的造梦师,就连造物主的梦都经由他的双手悉心打造,可不同于造物主的赫赫威名,他的功绩无人获知,在外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
直到那一天,有个粉红裙子的小女孩红着眼睛走到他的面前,当时,他躺在柔软湿润的海岸上,不断翻涌的浪花亲吻着他的脚掌,他正在编织一个新的梦境。
那个女孩就这样突兀地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他能确切地感受到来自女孩身上那近似于探究式的目光,于是,他翻了个身子,视线对上了盯着他看的另一双明如星辰的眼睛。
那双眼睛刚刚哭过,眼角尚留有几抹泪痕。
他感到灵魂深处一阵强有力的震撼,女孩身上的光芒迫使他从海滩上坐起了身子,“陌生的小妹妹,你为什么哭泣?”
“我睡觉之前忘记了刷牙,妈妈很生气,她指着我说 ‘看到海边那个拾荒者了没有,你将变得像他一样又脏又臭’,我有些害怕。”
造梦师咯咯笑了起来,“不用害怕,小妹妹,那是你妈妈骗你的,你不知道,你的眼睛和她一样漂亮,请相信我,等你长大后,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小女孩睁大眼睛,眼底隐约透露几分娇俏,“她是谁?”她问他。
“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姑娘。”造梦师眯起眼睛,七色的阳光在他的眼皮底下恍惚起来,这件事情埋在他的心底,经过岁月的风化早已枯朽成了一朵风干的玫瑰,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对人诉说的欲望,可今天不知怎么,封锁许久的秘密如今竟败给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在我年轻的时候,胸膛里也曾翻涌着征服世界的热血与激情,”造梦师开始了他的讲述,“十八岁的时候,我背上背包离开了家乡,打算一个人到世界各地去闯荡。我来到一片原始丛林,我惊叹于它的幽谧与神奇,于是,在这里,我成了一名猎人。”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出去打猎,晨晓的阳光透过反复错落的枝叶洒进古老的原始丛林,你不会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空幽与寂寥,我在草木与藤蔓之间艰难地穿行,寻找着我最新的猎物。”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一头白鹿。”造梦师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到小女孩已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清凉的海水有时会拍打他们的脚掌,成群的海雁从他们头顶飞过。
“我无法向你描述那是怎样的一头白鹿,”造梦师伸着他苍老的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阵,“带着那种类似于神祗的气质,它是那样的轻灵与优雅,就像梦一样,对,就是梦,一个梦一样的生灵。”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是它引领着我,我们来到了森林深处,在此之前,我是不敢一个人走到那里去的,因为过往的前辈曾经劝告我,那里藏着不可获知的危险,可因为它,那只白鹿,我完全忘记了前辈们的忠告。”
“我们来到一个湖泊前,波光粼粼的湖泊,这个时候,我看到她,白色的翅膀,金色的长发,曼妙的身姿在闪着阳光的湖面上飞来飞去,她也看到了我。”
“你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动,她穿着像是用晨雾织成的轻纱质地的长裙,用她那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被她的目光搞得不知所措,几乎僵在了那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 ‘哦,来自森林之外的凡人,是什么让你找到这里来的?’她开口说话,轻渺的声音直叩我的心门,我回答说是那只白鹿,她嗔怪地将白鹿一把抱在怀里,低声道, ‘呵,你这个调皮的孩子。 ’
然后她劝我离开:
‘忘了今天的事情吧,无辜的凡人,不要再靠近这个隐秘的湖泊。 ’
听到这话我感到十分难过,于是,我恳求她再容许我多待一会儿,她答应了,从波光粼粼的湖面飞到我的身边,我开始向她讲述我的故事,我给她讲广阔草原上的野马,给她讲茫茫雪地中的白熊,我把自己所有有趣的冒险经历一件一件地说给她听,想尽一切办法逗她开心。
果然,她听了我的故事,脸上露出了笑容,可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竭尽全力劝我离开这个地方。 ‘要是让花神知道我和你说过话,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她那美丽的眼瞳中露出害怕的神情,我不解,问她原因。
‘我是花神的女儿, ’她向我说道, ‘因为犯了可怕的罪行,她将我封锁在这片寂寥的森林之中,永受孤寂之苦,快走吧,亲爱的凡人,你不应该受到我的连累。 ’
‘我不怕你的连累,’那时,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对她大声说道, ‘既然白鹿将我带到你的身边,那便说明是上天来派我消解你的孤寂,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求求你。 ’ ”
“这个时候,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是的,我对她动了情,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只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和她,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已经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这一切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疯狂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可她却总像在云里雾里,不管我怎样向她吐露钟情,她始终无法理解我对她的一片情意。”
“我曾经问她关于她所犯下的可怕罪行,可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一定是失去了那段记忆,’她对我说, ‘为了使我安静地待在这片森林里,花神从我的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
“于是,我打算去寻找花神。我收拾好行李,不得不告别了她——我心爱的女孩儿,我找到了一个民间的巫师,向他学习魔法和巫术,几年后,在一个月光明洁的傍晚,我从世界另一个地方的湖边,透过反映于湖面上的镜像,看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是花神最宠爱的女儿,生性顽皮,喜欢在人间游荡,那天,她在花间嬉戏玩耍,看到一个人世间的男子从她面前走过,他英朗的面容让她心底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于是,她悄悄跟在他身后,暗中观察了他三天三夜。”
“三天后,她相信自己心中那股情愫是源于爱情,于是,为了让凡人也同样地爱上自己,她跑到花神那里,偷走了掌管世间所有花卉的权杖,她用这把权杖,创造出了罂粟,企图用罂粟那魔鬼一般的香气来蛊惑凡人的心魂。”
“花神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且大发雷霆,收回了她的权杖,同时也取走了她的心和她关于这个凡人的一切记忆,将她紧闭在那片森林中。然而,那个可怜的凡人,早已经受到了她那来自罂粟的蛊惑,他对她痴迷了,罂粟的魔法给他带来了永恒的噩运,每一生每一世都有不同的因缘引导着他找到这片森林,进而疯狂地爱上她。”
“我就是那个凡人,”造梦师哽咽着说,“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大声质问上帝为何予以我这般悲凉的命运,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可终究无法逃脱对她的痴恋,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当初的森林,当我发现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我时,我知道,她再一次地把我忘记了。”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花神,不,应该说是花神主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恳求她,求她收回她的惩罚,可是,她冷漠地摇头,对我说, ‘一切都是上帝旨意。’ ”
“兴许是我的痴心让她产生了些许同情,她赋予了我造梦的能力,并对我说,不同的梦里埋藏着不同的奇迹,要知道,奇迹可是个相当有用的东西,能够将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当我制造出了足够的梦境,奇迹之光就会在我面前闪现,到那时候,我的心愿或许就会实现。”
“我听从花神的指令,来到这空旷的海边创造梦境,如流水般的岁月从我面前划过,在此期间,我已经创造了无数奇幻的梦境,可是,奇迹之光却始终渺茫,如你所见,我已经成了一个老人的模样。”说到这里,造梦师看了看他身边的小女孩,原来,那小女孩已经坐在他身旁睡着了。
“那么,”他自言自语道,“这个新织成的梦境,就赋予你吧。”说着,造梦师将最后一个梦境装进瓶子里,让它飘到了小女孩的记忆之中,接着,在一片来自天国的奇迹之光里,造梦师死去了。
远处,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他用手轻轻地将小女孩推醒,然后,他们两个一起手拉着手,在广阔的海岸上越跑越远了。
“除了上帝,没人知道我有多么爱她。”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云端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