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自顾自的自我欣赏,是安静的俄耳普斯,有风度。当我来时,便激动欢喜到不能自持,古人的一角,一物,皆是生命所赖,呼吸所存。在幽暗的密室中,一件件苔绿覆生的青铜鼎,壶,镜,钺,矛,瓶,杯,盒,精美而楚楚,守持以命,似诉泠泠,我心苏苏然,绷然而断,细小的血在时间的沟壑里绝不干涸,这痛快的活该。
历史,我们的尊严,是对自然说的,而且只是我们的历史,不关乎其他生命。南方古猿,能人,直立人,早晚期智人,商周以来,两千多年的浩浩荡荡,车水马龙的喧嚣热闹,繁花似锦的历史表陈,摩肩接踵长路上,古伶人争竟相逐上演烟花易冷的伟大徒劳。
一个个被开掘的墓葬群,如古人精心安排这样一场又一场场的盛宴,实在的现实之物超越了时空,凌驾着物性,给生人绝对的安慰,过度的馈赠。两千多年的等待,唯有此份心意拳拳,天可妒见啦!我虽则时时准备着明天的礼物,比起却相形见绌了,历史当真翩翩君子。
科技,文学,宗教,手艺,审美,生活,历史藏着埋着,而目的是等见光,我由衷感谢默默考古的兄妹,当真要我考古去,我不会的,先把话说在前头。比起文字,绘画所居的图书馆来,博物馆是更真挚来,绝不说一句失礼的话,不做出一个世俗的动作来,然当你身临其境时,凝息一片,围炉夜语要迟迟,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来,我静静聆着,听够了,然后各回各家,谁也不作片刻的勉强,全当念想了,直浅淡到成为印象的地步,却翻作了信仰,终在印象与信仰中留恋。
出来,除了人,我喜欢一切,包括人的局部。
人作为人,耶稣呈现过最美好的可能,可能永远只当可能是。玲珑的耳朵,娇嫩的嘴唇,曼妙的身姿,纤手玉足,缥缈的黑发,剔透的眼睛,我一面承受,一面逃避,为什么这么多呢?多到泛滥,都成为一场罪恶啦,我愿想原来它出于罪恶的动机,苔丝你当真无辜了。
古物只关乎高山流水,绝对干净,而能直觉的却是音乐,宗教性的水流,漆黑的夜身旁静静孕育着,孕育一次又一次次人与人的一见钟情,似睡前或醒后的绪曲,后说,好的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