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19岁的我中专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乡镇工作,当了近5年的下乡干部。参加工作头一年,正月收假全乡农业农村工作会一结束,院子里那些作为包村负责人的副职领导,有的像中了彩票似的眉开眼笑,一脸轻松;有的像被领导训了似的,忧心忡忡;正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时我还有些纳闷,包哪个村不是干工作,又不给谁涨工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但身边一位我相当敬重的年长同事,给我道出了个中奥秘:那些高兴的是包了一个庄风好的村,一般这样的村子老百姓务正,村两委班子凝聚力强,干部说话有人听;乡上的各类示范点、上级投资的项目都向庄风好的村子倾斜,包这些村工作好推开,还容易出成绩。那些不太高兴的是包了一个庄风不好、矛盾突出的“复杂村”,包这些村不但常规任务都不好完成,工作想要干出彩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在下乡5年开展退耕还林、计划生育、产业开发等农村工作的过程中,我跑了不少村,跟许多村组干部、农民群众打过交道,有几个甚至成了直到现在还仍然联系的好朋友。工作之余,也常听单位的领导、身边的同事在闲聊中谈起,这个村子庄风好、那个村子庄风不好。随着对农村工作的日渐熟悉,我越来越感受到,庄风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在老百姓迎来送往的亲朋接待中、在洒扫应对的生活中、在耕播收获的劳动中、在婚丧嫁娶的人生礼俗中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且深刻影响着全村群众的举止言谈、为人处事,甚至是光景的好坏、子女的前程。
据我观察,凡是庄风好的村子,搞歪门邪道、幻想一夜暴富的少,辛勤劳作、诚信致富的多;扯皮耍麻、忤逆子少,明礼诚信、友善孝敬的多;道德失范、攀比奢侈的少,遵纪守法、勤劳节俭的多。庄风好了,乡镇干部下去搞工作也好开展,政府有项目、有投资也会倾斜这些地方,因为阻力小,容易办成事,最终受益的还是群众。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但白豹工作时有三个地方的好庄风还是给我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中庄台子人的“栓正”
中庄台子以刘姓为主,印象中算是小涧川大一点的自然村,大概有三十多户。
“栓正”表现在各家各户地方的精心修建和拾掇上。几乎每家都是压有挑檐的石窑洞,拉了院墙、起了大门。屋内窗明几净,干净整洁;院外鸡舍、猪圈、菜园子、柴炭房、洋芋窖、厕所一应俱全,规划有序。
“栓正”还表现在院落村庄的干净整洁上。基本上达到了鸡入笼、猪入圈,垃圾不乱抛、污水不乱倒,门里门外、村道村外十分注重日常清扫,总是干净整洁。现在想来,这不正完全符合近些年提倡的美丽宜居村建设的具体要求嘛?
“栓正”又表现在中庄台子人坚守了多年的雪后“送路”传统上。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每年冬季降雪后,骑摩托下乡开展禁牧,到了中庄台子地界,看到前庄后庄的道路总是一道沟最早扫开的,我和同事们总是要感慨一番:看人家中庄台子这庄风......多年来,中庄台子群众趁雪停后路上的雪还尚未被压瓷之前,就沿着各家门口的条条小路汇集到大路,再一起把村上的大路全部清扫干净。
我常想,用“送路”这个词来形容下雪后村人们自发清扫道路的这种行为再贴切不过了,“送”是一个自发的、主动的行为。家家户户都参与进来,一程一程向前“送路”,没有人在乎自己多扫了几扫帚,这不正是陕北高原的子民们守望相助、勤劳质朴崇高精神的充分体现吗?
“栓正”更表现在中庄台子人的勤劳和务实上。退耕还林刚开始那几年,由于从一开始就用心种沙棘栽树,中庄台子退耕地里的林子长势好、成林快,退耕地块几乎是一次性通过验收;当时为了解决口粮田问题,政府实施了“人人二亩”的基本农田建设,将中庄台子对面的三道峁全部推成宽幅梯田,推土机施工的时候,中庄台子群众不用动员就行动起来,趁着墒情好将地塄地畔用铁锹拍得“三光一硬”,成了当年全县秋冬农业农村工作现场会的观摩点,受到了县上领导的一致好评。中庄台子人种地能吃苦,紧贴农时,及时锄捞,种玉米铺地膜,种杂粮品种新,收入普遍不错,加之很少有人赌博耍钱,绝大多数家庭都很殷实。
脚扎川同家人的“过光景”
脚扎川九咀坡同家人是大姓,男人普遍说话生硬直接,不会拐弯抹角,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陕北汉子典型的粗话。但他们大多顾家护族,能下哈苦,过光景细致、赚钱门路还广,光景普遍过得不赖。
同家人很团结。前些年,弟兄之间如果有未成家立业的,年长的哥哥就不会分家单过,再苦再难也要将兄弟拉扯成人,成家立业,受拖累也觉得天经地义,很少有怨言。平日里户族之间小摩擦和小磕小绊也在所难免,但只要家门中某户人遇到什么大灾难,一大户族人都会不计前嫌,共同想办法、出主意,需要出力凑人手,需要用钱凑银钱,原本精打细算的也会慷慨解囊。
同家人很能吃苦。在农村住的,平日里坝地种玉米,秋后青贮玉米杆喂牛;赶集也不是光消费,顺便摆摊卖点凉皮贴补家用,收点猪毛、白瓜子攒多了再卖给二道贩子赚点差价,赶集家里带点干粮,很少有能舍得下馆子吃碗面的。还有不少是外出赚钱的,有县城里开三轮走街串巷送煤气罐的,有跟城管局垃圾车起早贪黑倒垃圾的,有开农用车串村赶集卖小杂货的,只要能赚钱,不怕吃苦不怕累。
同家人很务实。我在白豹工作时,就知道不少同家人家里有了闲钱,都放给了楼房坪街上的收粮大户王启成。老王人有本事又讲信誉,收粮需要不少周转资金。但老王只给五六厘的低利息,同家人把钱放他那里图的是保险还能随用随取。别的做生意的需要周转,能给出一分五、二分的利息,同家人从来不为所动,总是利利飒飒地拒绝,“我们下苦人挣一毛花一毛,哪来的闲钱给你们大老板放哩。”过后对亲近的人还略带狡黠地说:“你图人家的利了,人家说不准是图你的本哩!”言语里满是稳扎稳打的生存智慧。
新庄科一道庄人的“会种地”
新庄科的农民不一般,他们不但地“种的好”,还“卖的好”,较好地实现了从祖祖辈辈“靠天种地”向“靠市场吃饭”的转变,光景普遍过得有滋有味。全村人口不是很多,以王、袁、石三大姓为主,因川台地面积较大,交通也比较便利,最主要的是村民的市场意识比较超前,在门口就有事干、有钱赚。
我刚参加工作时,新庄科大多数群众地里种的是烤烟,由于紧靠楼房坪烟站,技术员来得多,混得熟,村民烤烟技术掌握的到位,烤烟收购时等级定的也好,收入普遍不错,那时一道庄的崭新石窑几乎都是靠种烤烟赚的钱箍的,后来实施新农村建设时大多农户只是粉刷了墙皮,整修了院落。
新庄科人能较早接受科学种田。当大多数农户还是传统点种玉米时,新庄科已经全村实现了覆膜种植,并能及时除草、施肥,庄稼长势明显比周边村强。河对面就是县林业局所属的袁石洼林场,许多有头脑的农户很早就跟着林场的工人开始育苗。刚开始育的大多数是刺槐、小叶杨、椿树等乡土树种,后来又抢抓机遇育了好几道台得松柏等长青树种,当年可以说是都卖上了好价,赚了不少钱。
近些年苗木滞销,除了等着高速路征占用的一些地块,不少农户都在政府的帮助下在台地上建起了蔬菜大棚,主要种植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等反季节蔬菜,供应县城市场。我曾经好多次碰到当年在新庄科包村时的老熟人开着机动三轮走街串巷售卖新鲜蔬菜,由于免去了蔬菜门市的中间商赚取的差价,价格普遍能便宜5毛到1元,加之正常成熟,口感好,品质佳,销路也十分不错。我常在经过新庄科停车和那些老熟人握手时,从满手的老茧就能感受他们的艰辛和不易,营务大棚虽然十分辛苦,但不错的收入、与进城打工相比既能照顾老人娃娃、生活成本又能节省不少,让他们还是幸福感十足。
新庄科的好庄风在周搭方围是出了名的,村里的闲人懒人少,普遍人心思富,人心思进。这些年石油开发、道路建设得占地、占林、拆房不少,但很少有人扯皮墩筋,用村上老百姓的话说,有和人胡搅蛮缠、胡生事的精力,还不如好好把地种好,多卖些钱来的正大光明。
在白豹工作的那些年,庄风好的地方其实还有不少,但限于篇幅限制,在这里也就不一一枚举。
总的来看,吴起人重情尚义、耿直大气,彼此之间待人接物分大小、懂礼数。这种淳朴的民风除了传统农耕文明的代代相传,一定程度上还得益于多年来沿袭至今的姓名排行办法。一般来说,只要看当地齐、蔺、宗等大户族姓名中间的字,就可知道他们的辈分。这种排行办法,不仅可以确定彼此之间的长幼次序,又增添了家族之间的彼此联系。同姓同宗晚辈见到长辈一定要按辈分称呼,有的年龄相仿者辈份相差数辈。而异姓之人,也可根据自己与其他姓氏之间的联系,确定彼此的长幼次序。
县城本来就是熟人社会,彼此见面稍加攀谈大多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因此生活中叫“姑舅大”“两姨大”“舅爷”“姑奶奶”等对长辈的称呼相当普遍。有的实在是毫无亲戚瓜葛,为了表示尊重,也要将与自己父辈年龄相仿的人称为干大。相当普遍的沾亲带故,小辈对长辈的毕恭毕敬,都使人们之间的交往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我常想,不管是富裕的家庭还是贫穷的家庭,都有家风村风民风的建设问题。家风好了村风才能好,村风好了民风才能好,这里面是从小到大的逻辑关系。村风好了,村民之间有小事就不再斤斤计较,对村里的公共事务也就更加热心了。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实施,希望吴起能有越来越多的村庄乡风净美民风淳,人心思进奔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