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下班时分。我走到公司一楼楼梯口,隐约看见一个老头蹲在地上干嚎,吐出“刘田”这个名字。
我们这栋大楼里几十家公司,下班时间人流量也颇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看着这混乱,我心里很恐慌,这和曾经窗外的叫骂声多么相似!
有好心的同事已经开始张罗着找刘田了,我悄悄从侧门溜走。至少,今天我还不想承认,我,田田,就是刘田。
第二天,田田抛弃亲生父亲的恶劣行径传遍了整栋办公楼的每一个角落。一个老头被女儿抛弃,道德不容、法理不容。同事们在背后指指戳戳,我成了大家口中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我肿着一张脸,站在校门口被同学们围观。
不,不一样。同学们以为我是个被父亲管教的不良少女,同事们以为我是个不管父亲的不良妇女。
我,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坏女人,潜伏在办公室里。
有同事用我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真没看出来,平时沉默寡言,竟然虐待亲爹!”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老头真可怜!啧啧!”
我胸口泛起阵阵苦水,强忍住了跟他们辩解的冲动。人们眼见为实,即使我说出当年那个人给我制造的痛苦,又有几个人理解?哪家的父母还不打骂孩子几次?就我矫情!即使理解,大家现在也会更同情他,他们可能又会说:“过去的事情别计较了,他毕竟是你父亲啊!”
父亲?我讽刺地笑了,笑出了声。看看窗外,昨天蓝的像洗过的天空,今天灰蒙蒙的,像我的心情。
2
下班后,我随着人流径直走向那个老头,我必须跟他说个清楚,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闪的小女孩,虽然心里还是慌张,但我脚下没有停留。
我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老头,刘建强。头发稀疏,因为出油一绺一绺贴在头顶;蓝灰色的夹克,领子和袖口因为磨损和长时间不洗,泛着深色的油光;身体佝偻着蹲坐在大楼门口的楼梯上。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转头看看,头转的很艰难,带着点轻微的颤抖。
看到我,他左手撑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闭了一下眼,身体难以察觉地晃了晃。稳定了一下,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刘田,你就是死了也是我女儿。不给钱,我去告你不养亲生父亲!!"
他口齿已经不太清楚,完全没有了当年破口大骂的气势。
我知道年龄增长不见得会消弭掉一个人的自私。否则,他昨天就不会在这里跟别人哭诉,他会直接求我原谅。我不能软弱,我怕他会故伎重演。
我凑近他说:"刘建强,现在你才承认我是你亲生女儿?我可以给你送终,明天我就给你办一场豪华的葬礼怎么样?
看着他气愤的表情,我接着说:“反正,精神病杀人也不犯法。”
刘建强愣了一愣,嘴里嗫喏着说:“算你狠!”走了。
3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妈妈田彩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和她爱的人走到一起。眼看年龄渐渐大了,经人介绍,和我的生父刘建强结婚了。在那个年代,没几个人能接受自己的新娘是二手的。于是,从新婚之夜开始,父亲就开始了对妈妈长达十几年的辱骂、殴打。
结婚9个月,我就出生了,早产。我的父亲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打骂了妈妈。他本来就吊儿郎当,现在更是找了个借口,不再工作养家。
我童年的记忆里,家一个恐惧的地方。父亲心情不好就会骂我是野.种,他的巴掌也随时会落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妈妈拼命保护着我,我可能长不大吧。
妈妈的额头、嘴角常常都是青紫色,我抚摸妈妈的伤痕,为她轻轻吹气。每当这个时候,妈妈的眼泪就像小溪流,汩汩流个没完。
我和妈妈的生活,甚至人身安全,维系在父亲的心情上。我还记得,他唯一一次接我放学。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我在幼儿园等妈妈,却等来了他。妈妈加班实在走不开,为了养活我的父亲,满足他喝酒外出的要求,妈妈总是做很多工。
父亲等得很不耐烦,他大踏步走出幼儿园,跨上一辆自行车,骑走了。
我只能迈开小腿,追。笨重的棉裤裹着小腿,我跑得极其艰难,但是我不敢哭,也不敢叫爸爸。
突然,他停下来,等我走近了,他一脚踢向我的屁股。我扑通摔倒,擦破了双手。父亲单脚点地,骂道:“都4岁了,还要老子接?!自己都不会回家?”
就这样,父亲一边骂,一边踹,我一边哭、一边跑,回到了家。
我永远都忘不了,因为跑步和气喘引起的胸口疼痛。谁说小孩不记事?即使记不清楚事件的细节,那些痛苦的、难受的感觉,再小的孩子也有记忆。
4
妈妈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低声下气,她总是认为我长大一点就好了,时间会证明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到那时候,父亲多少会改变一下性情。可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10多年,都没有换来父亲的改变。
妈妈就这么忍着和父亲过日子,连带着,我也得忍着。
家庭的阴影让我格外渴望关爱。我特别羡慕我的女同学们,她们穿着干净得体的衣服,朝气蓬勃。他们的父亲和颜悦色,不会在女儿面前脏话连篇。
我假装自己也是一个和她们一样的平常女孩,我假装父亲在外地工作。
谎言不是为了欺骗,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这样和朋友们的欢声笑语才让我忘却自己家庭的不堪。
在家,我觉得我会窒息而亡。我喜欢学校,放学后我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跑,直到累得瘫倒在地上。体力的透支能让人暂且忘却烦恼。
我恨刘建强,他始终怀疑我不是亲生,心情不好了,“野.种”就挂在嘴上。我无数次诅咒他,希望他出了门永远不要回来,大不了就跟别人说,我爸爸去世了。
我也怨妈妈,既然日子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一起受苦?妈妈不知道,那时的我好几次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被父亲辱骂时,被学校调查情况填写家庭成员时,好事的同学问我的爸爸做什么工作,我都恨不得立即去死。
妈妈迟迟下不了决心离婚。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很被人看不起,姥姥甚至威胁妈妈离婚就断绝关系。家里的老人们,都劝妈妈忍,说男人老了就好了。
妈妈又懦弱,又可怜。
而我很分裂,在家里我沉默寡言、冷如冰霜;在学校里我却和朋友们谈笑风生、活泼外向。
5
让妈妈下定决心离婚的,是我的决绝。
一个夜里,刘建强喝醉了酒。他来到我床前,嘴里叨叨:“死婆娘和野男人的种长大了!”
刘建强念叨:“怎样让死婆娘和野男人生不如死……”
一阵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黑暗里我瞪大了眼睛,他是准备掐死我吗?我脑子里想了一百种跳起来逃跑的方案,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刘建强把手伸到我的下巴上,巨大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我一口咬了上去。
疼痛让李建强大叫出声,他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的脸立即红肿起来,口里也松了。他还要继续打我时,妈妈被吵醒进来了。
妈妈拼命拉走了刘建强,两人打骂起来。刘建强因为醉酒体力不支,没一会儿昏昏睡去。
原来那天刘建强出去喝酒,碰见了他假想中的妻子旧情人,女儿不是亲生的念头又冒出来,恶念丛生。
妈妈进来检查我的伤势,我看着这个常年被眼泪淹着脸颊,不过40的女人,出奇得冷静。
我说:“妈妈,你如果还不跟他离婚,我就自杀。”
妈妈好像被我吓到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已经软弱了15年,我记得有本书里说,受虐久了,人会麻木,甚至会爱上这种痛苦的感觉。 我觉得妈妈可能就是这一类人吧。
她总安慰我,实则是安慰自己,等我将来长大了工作了,一切就会好了。她给自己画了一颗糖,每天向着那点甜前行,却从没想着走出这个牢笼,即使没有糖,也不会苦得像黄连。
看着面无表情的我,妈妈终于下决心了。她的痛苦婚姻,竟然要用我的生死威胁才能结束。
离婚并不顺利,但几经波折,在几个好心邻居的证词下,法院终于判决了离婚。
6
家里的氛围不知不觉轻松起来,不用看人脸色,不怕有人辱骂。虽然姥姥真的和妈妈断绝了关系,但是笑容逐渐回到了妈妈脸上。
我自作主张把名字改成了田田,随母亲姓,我想与刘建强彻底划清界限,
改了名字没有什么作用,法院判决对无赖用处不大。刘建强失去了虽然微薄但稳定的经济来源。这让他气急败坏,他想尽办法报复我们。
他霸占了妈妈工厂分配的小房子,我们只好租房子住。
他时不时来骚扰我俩,站在窗外大声辱骂,声声刺耳。
寒冬腊月,他用石头敲碎所有玻璃。我和妈妈抱在一起取暖,冷风吹得我的脸和心都像石头一样冷硬。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去学校门口堵我。学校门口人最多时,他跳着脚骂:“刘田和她妈一样是个娼.妇!”
这下我好像被打回了原形的妖怪,成了同学们猜测的对象,好奇的、同情的、鄙视的目光,让我已然无法承受,接近崩溃的边缘。
我无时无刻不再想怎么躲避刘建强,连走路也在出神,脚下虚浮,像飘着的女鬼。我听见邻居们窃窃私语,这孩子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吧。
刘建强趁着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又一次来骚扰我。他正在唾沫横飞,大声叫骂时,一股杀了他的冲动涌上心头。杀了他,就再也没有这些烦恼了。于是我操起菜刀打开了门,拼尽力气挥刀就砍。
刘建强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我心里一阵痛快,早就该这样做!不知道当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我追了整整三条街,直到刘建强躲进家门。
我对着大门一阵狂砍。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句话,连大气都没喘。没人敢上前拉我,大家都远远地看着。
直到警察和妈妈赶到,我才扔下菜刀,恢复了木然的样子。
我还记得警察告诉妈妈:田田不满16岁,疑似精神异常,带她回家看病吧。
刘建强被吓破了胆,再没有骚扰过我们俩。
妈妈帮我办了休学,直到大家逐渐遗忘此事。
7
后来我转了学,读完高中,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我们学校很大,能容纳来自五湖四海的很多同学。宿舍外路两旁有很多梧桐树,高大茂密,让我的心踏实又安静。
我最爱泡在图书馆,看古今中外各种书。图书馆安静,文字也安静,它们不会猜忌我有精神病,它们也不会提起那些痛到绝望的往事。我想,是该与命运握手言和了。
我的心里依然千疮百孔。可是,谁又规定了带着伤痕就不能好好地过完这一生?也许未来的生活还有坎坷,但是至少当自己抱紧双臂,那温柔的触感是真实的。每当我在校园里散步,夏日的暖阳和冬天的寒冷都告诉我,自己依然是个能感受到温度的人。
毕业后,为了照顾妈妈,我回到了家乡。多年的劳累和心病透支了妈妈的健康,妈妈病了很久,去世了。
刘建强老了,领低保的日子不好过,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动起了女儿的心思。
年轻时,他用一个所谓的把柄纠缠着我和妈妈,老了又妄图通过血缘和道德挟持我。一个人的自私狭隘并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改变,他从未有过丝毫忏悔,无论人们多么同情这个被女儿遗弃的孤寡老人,也无法抹杀他曾经的种种劣迹。
原谅他?从未想过!就算他愿意忏悔,我就要心无芥蒂吗?那些看似语重心长实则事不关己的围观群众,我不在意。如果这么轻易就被影响,也许当年的我就走不出来了吧?
家乡已经没有牵挂,也许,我可以去往另一个城市,再不回来。
— —全文完— —
格格说
与其期待一个自私恶毒之人的改变,不如及时改变自己,远离恶人。心术不正的人伤害你,你一定要打回去。不要躲避,不要害怕。生活不会替你惩罚恶人,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安然度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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