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爷爷的弟弟,定居在海南。
Chapter 01
叔公给我最初的记忆,是他在家里相册上的照片。
初次翻开那个相册,看到某张照片里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我以为是爷爷。太像了,脸庞、发型、着装,看着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但气质的确很不相似。
“原来爷爷还拍过这样子的照片啊?”后来的我知道,那时稚嫩的声音里藏有很多的无知。
“这是你的叔公,我的小儿子。”曾祖母看着相册上的照片,微笑里透出的是,略忧愁,略思念,“他在海南住,当年趁着海南开发的热潮,户口很早之前已经迁到那边去了。”
其实在看照片之前,我见过他,只是年龄没有让我记住他。不知而后哪一次的家族扫墓,他回来,才算是彻底在我心底留下印记,从此在我的认知里,他也是我的亲人、家人。
他的确是。
“那他的家是在这里,还是在海南?”
我不止一次问过曾祖母这个问题,所以我不止一次听过她强调,我们住的地方也是他的家,但是他很难才能回来一次,所以海南才真正算是他的家吧。
语气里,思念很浅,没有抱怨。
Chapter 02
叔公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他每次回来都总是带着喜庆,就算是回来扫墓,也会给家里带来极大的欢乐。那些甚少的回忆浮上心头,往往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镜头;我记得,知道我被报考的大学录取后,他很欣慰,八月份家里摆酒宴,他从海南回来,给了我一千块钱作奖金。
“诗婷,你知道吗?那天叔公喝醉酒,亲了一口曾祖母!”我从市区放假回来,还未放下背包,堂妹就拉着我,跟我调侃这件事,“你说搞笑不?”
有点搞笑,但后来待我走远了些许,我就已经开始体会到那个亲吻里,有轻微的心酸。
经历过思念,又或者是无处安放吗?那个亲吻里大概有眷恋,有感恩;经历过离开,又或者是无肠可断吗?那个亲吻里大概还有无奈,有苦愁。
偶尔的携妻带儿归来,给家里涌进来团聚的欢乐,但最后的匆忙离开,或许早已显示出他们是水那边的居住者。尽力地想要融合生养他的地方,却又被家乡的气息尽力地推着离开。
仅仅一道水湾的距离,就让亲人成为了家乡的异乡人,一个劲地无法割舍,也无法有所改变。
Chapter 03
曾祖母生病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叔公回来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那是我记忆里,他在这个地方停留最久的一次。
喂食、翻身、擦拭、搀扶,很细微的照顾,种种在我看来,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意味,毕竟曾祖母知道在生命的尽头,是小儿子在照顾她,多少都有些幸福感受吧。
但是在她离开的前一个月,叔公回了海南,换他儿子过来照料她,直至最后。
依旧记得后来我放学回家,堂弟开心地对我说,“你知道曾祖母去哪了吗?她跟叔公到海南享福去了。”
瞬间明白之余,悲痛之外,恍惚认为也许在大人们这句善意的谎言里,有带着美好的希冀。
只不过谎言随着每一个见过曾祖母的小孩慢慢长大,被拆穿了,就好像无情地拆穿了水湾两边人的希冀一般。
Chapter 04
后来,我来到了广州读书,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让我明白了在思念背后的无奈,也开始知道,电话线连接着彼此的思念,但却无法真切地把互相的挂想寄给彼此。
更是明白了一旦融入了另一个环境,最初的环境就会奋力地排挤着你,它用它的渐变让你感到陌生,让你觉得回不去,而越来越融进的另一个环境更是开始慢慢地让你不愿归去。
寒假、暑假,三百六十天的三分之一,我往往只分了其中的五分之一给家乡,剩下的时间,依旧在外徘徊,并随着年龄的愈加增长,徘徊的时间会愈加增多。
而所谓的扎根,所谓的归乡,就好像我的叔公一样,匆匆归家,又匆匆离去。
但我不同于他的是,他已经扎根在水湾的那边,而我仍旧在飘摇。
于是,离开吧,归来吧,就多希望人可以在两个地方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