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说,好的诗词体现在境界,有境界自成高格。一句“细雨湿流光”就能将春日细雨纷纷,光阴逝去如流水的形象写得淋漓尽致。
那么,好的小说又体现在哪里?怎样才算是好的小说?
毕飞宇在《小说课》里告诉我们,好的小说既要从小处着眼,看小说内部的语言、小说掩盖的内容。更要立于大处视角,关注小说的涵盖,小说的格局,小说的辐射。
1、小说的语言
语言是想象力的出发点,语言也是想象力的目的地。写苍山绵延,波涛汹涌,好的小说语言不会只停留于形容词的概括,它会为你描绘出一幅完整的画卷。
好的小说语言不在于修辞,不在乎是否为大白话,而在于这句话所起的作用。 《促织》里的一句“此物故非西产”,和“欲媚于上”就立住了这个悲剧故事的基础。岁征民间,在这个不产蛐蛐的地方,主人公成名却要捉蛐蛐献媚于上。好的语言值得我们细细琢磨,有这句话,你不一定觉得它有多美妙,没有它,天就会立即塌下来。
好的小说语言会像《红楼梦》那样留下值得揣度再三的一大片“飞白”,比如,在林黛玉初见宝玉时,作者首先交代了黛玉的心理活动:“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何等眼熟!”然后转入宝玉视角,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紧接着这一句后是贾母的答语:“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而这时,作者并没有交代林黛玉在知道双方心有灵犀时的感受,连一句“感到一怔”都没有。这就是隐藏的剧情。
2、小说的节奏
好的小说绝不会如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作者会牵扯起读者的情绪,为抵达故事的最高潮建造一条高速公路。于是,就产生了喜剧里的悲剧,产生了悲剧里的“戏剧性”。
小说有自己的内在逻辑和必须完成的程序,小说内部有自己的跌宕有自己的起伏,作者必须为之造势。
3、小说的人物。
作家的能力越小,他的权力就越大,反过来,他的能力越强,他的权力就越小。小说的人物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行为表现,当人物塑造足够丰满时,人物的表现就已经不是作者能控制的。
例如,施耐庵在写林冲杀了陆虞候、富安、差拨之后,写的不是林冲的拔腿就跑,而是写出了林冲那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冷静。原文是这样写的:(林冲)将尖刀插了,将三个人的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东头去。
4、小说的情感
好的小说抒情不在于抒发,而在于控制。作者用冷静客观的语言冷冷旁观,却让读者自己发现这些语句背后所隐藏的强大情绪。《促织》里的“夫妻向隅,茅舍无烟”写了夫妻两人失去儿子后的生活场景,却一下子就把悲剧的气氛给营造了出来,宛若眼前,栩栩如死。
小说也是有裁判的,这个裁判就是美学的标准。说到底,小说就是小说,不是马戏和杂耍。看小说内部的逻辑与反逻辑,看不同人物相同动作的不同刻画,看小说的准确、艺术,以及达到的美学高度。
我们不能确定自己所感受到的是不是就是作者所想的。小说是公器。阅读小说和研究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相反,好作品的价值在激励想象,在激励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