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

二·混乱

雨的印记。

秦子羽每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内心都会很快变得平静而空旷，仿佛原本燥热的身体一下子沐到了清风，又仿佛身处拥挤人群的自己一下子进入了无边无际的青草地。他知道其实是音乐消蚀了内心的欲望和烦恼，从而恢复了心灵原本的纯真和无尘。

只是这次却不同。秦子羽躺在床上任凭耳机里的音符流淌入耳，却无法入心，更无法平静。他在想着古依一，其脑海里还在回响着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DJ音乐声。

“不！那儿太吵也太乱了，依一会迷路的。”秦子羽自言自语着拔掉了耳朵上的耳机，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一定要去找回她。”

……

强劲的音乐刺激着耳膜，也震颤着胸腔。五颜六色的灯光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摇摆晃动着。让秦子羽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秦子羽走到KTV吧台处刚要开口询问，一个服务员模样的男生却先说话了，“要喝点什么吗？”

秦子羽听得出说话的男生就是和自己通过电话的那个人。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是想问一下依一现在在哪儿？”

那个男生皱起眉看了一下秦子羽，“我只知道她和朋友在包厢里唱歌，具体在哪个包厢……我也不清楚，这里从二楼到三楼，大小包厢加起来四五十个呢！”

秦子羽环顾四周，除了舞池里晃动的人群，他并没有看见哪里有包厢。

“是在找包厢在哪吗？这我可以告诉你。”男生手指着舞池的方向，“穿过大厅的舞池，过了门有一条走廊，走廊两边都是。还有就是……到了走廊尽头，可以走楼梯上三楼，那儿有更多的包厢。”

“好吧！谢了！”

“哼！” 那男生一脸厌恶的看着秦子羽转身向舞池走去的背影，“就不信你能找得到。”

踏进舞池，秦子羽便不知所措起来。他不知道脚下软绵绵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明明没动怎么就摇晃了起来。他身边的各色男女都跟随着震颤的DJ音乐声，在摇晃闪烁的灯光下忘我的摇着头，尽情的舞动着身体。舞台上的MC喊着露骨的词，说着颓废的话。MC旁边的巨型音箱上，有一个卷发男孩儿正站在上面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瓶向人群里喷洒着啤酒……舞池中间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儿正在疯狂的挥舞着手臂和扭摆着腰臀，而其周围围满了同样疯狂的男人，他们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吹口哨，有的则光着上身贴近女孩儿的身体做出挑逗的动作。

终于走出了拥挤的舞池，秦子羽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穿过的仿佛不是舞池，而是一片黑暗而恐怖的森林。

秦子羽刚步入走廊，就看到一个包厢里突然冲出来了一个男人，然后那男人弯腰抱住走廊里的一个垃圾桶呕吐了起来。秦子羽转头往那个包厢里看去，只见房间四周的沙发上分布着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男女。他们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喝酒。也有男人楼抱着女人在说笑，还有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在撒娇。

再往前走，秦子羽看到一个女孩儿正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打着电话。

“……有什么了不起……可以啊……谁再理谁谁就是王八蛋！”

女孩儿说完生气的挂掉了电话，而秦子羽在女孩儿起身转过脸的时候，发现那女孩儿的眼睛里正闪动着泪光。女孩儿看了一眼秦子羽，然后抬起手坚决的擦去泪水，转身走进了包厢。

“我点的歌还没到吗？都这么久了，快点切掉，我要唱，我要唱！”女孩儿一走进包厢就大声的叫喊着。

另一个包厢里正在齐声唱着生日歌。只是在歌声一结束，蛋糕上的蜡烛刚被吹灭以后。包厢里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大笑。

“别乱搞，蛋糕都弄到我脸上了……”

“别往头发上弄好吧！真是的。”

“哪个流氓在摸我，死开！”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你自己撞过来的，好不。”

“摸到哪儿了？”

“手感怎么样啊？”

……

“不要挤了，膜都挤破了。”

“流血了吗？”

“要做修复吗？我有那个医院的会员卡。”

……

漆黑的房间里，秦子羽什么也没看到。

他也不想看到什么。

走廊尽头的那间包厢门口围了好多人。

“你再推我一下试试。”

“我推你又怎么样，你咬我吗？”

房间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吵闹声。接着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等秦子羽走到那个包厢门口往里看时，看到了一个男人正揪着另一个男人的衣领往后推……

秦子羽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选择了离开。

酒瓶掉落破碎的声音，身体撞击墙壁的声音，还有拳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秦子羽听着身后的那些声音不禁难过的摇了摇头。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混乱的场面。他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他该走回去，他知道那其实是自己的内心因害怕所发出的呼喊。害怕看到更多他难以接受的情景。可其内心又有另一种力量在拉着他向前走。那力量是古依一，他要找回古依一，并将她从这嘈杂的地方带回去。他想古依一一定是在某一个更安静的包厢里，而不是如他所见的这一幕幕混乱。

秦子羽转身迈步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想要继续去寻找。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腿一软，而一下子跌倒了。

“喝醉了吧！”

秦子羽循声望去，发现在他上面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醉眼朦胧的青年男人。男人的双手紧握着一个白酒瓶子。

“没事儿，不用害怕，来这儿的人都一样，没有一个是清醒的，都是……一群神经病。这儿就像是一个精神病院不是吗？可是这儿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只有这个。”男人说着举起手里的酒瓶给秦子羽看了看，然后又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秦子羽没有理会那男人的疯言疯语，而是准备起身离开。可是他的腿刚一用力，脚腕处就泛起了一阵疼痛。他不得不再次坐在那里。

“看你年纪那么小就来这里……，会有什么烦恼呢？是因为男人女人之间那欲罢不能又不可理喻的情感？还是梦想与欲望傻傻分不清楚的那种纠结？”男人的脸上有笑，那笑带着醉意，也似乎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无畏。

秦子羽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不断地揉搓着疼痛的脚腕。

“其实男人女人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儿。哪个男人对女人温顺的背后不是藏着肮脏的欲望。又有哪个女人对男人温柔的背后不是怀着自私的企图。没有神圣的爱情，也没有纤尘不染的对待，所以不必那么认真……”

秦子羽紧咬着牙齿，他在忍耐着脚腕的疼痛，也在排斥着男人所说的话。

对于秦子羽的不理睬，男人似乎毫不在意，他又喝了一口酒之后接着说，“至于梦想，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小时候它和我们一样可爱，而长大了它却可能随时被我们弄丢，或者遗忘，不是因为它不再可爱了，而是因为它在长大的手心里不再可用了。不再可以用来填满我们愈来愈膨胀的欲望。是的，欲望！欲望总能强悍的占据我们的内心，挥之不去，任凭我们一次次坚决的拼弃，而它又总是能一次次顽强的杀回来……”

“不！不是的。那只是你认为的爱情和梦想，而不是我的，更不会是所有人的。别用你已残缺的心去定义所有人的命运，你只是在嫉妒别人还拥有着完美的初心罢了。”秦子羽转过头看着男人大声的说。

“完美……”男人费力的抬起头颅，又很努力的去睁大眼睛，他在以此让自己显得清醒而认真，“它只是情感丰富和多愁善感的人才有的信仰。一开始他们总是用过度依恋又过于溺爱的心态去守护它。而当他们无力再去保护的时候，又总是喜欢用过度仇恨又过于残忍的方式去伤害它，让完美在他们的心里变得遥远而黑暗，罪恶而遍体鳞伤。最终他们会把内心那份不会变质的完美寄想于生命之前和生命之后。让那真空的完美存在于一个永恒但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然后他们开始打碎偶像，撕毁梦想，或让自己变得疯狂，或让自己变得孤僻。”男人说完之后，其眼神又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空荡麻木。他这种由清醒到麻木的改变就仿佛是它叙述里的由溺爱到伤害，由信仰到疯狂。就仿佛，是他对于自我的阐述。

秦子羽摇了摇头，但他却觉得自己是有着一丝苟同的，因为他的心明明在认真的听，也在真实的痛。当他如此感觉的时候，其身体不禁惊起一阵战栗。然后他惊惧的站了起来。也由于惊惧，他竟然忘记了脚腕的疼痛。

“你看！这里聚集的就是那群已经变得疯狂的人。”男人对着秦子羽起身的背影说，“与其清醒而痛苦的抱怨现实给的缺憾，还不如像这样痛快的堕落着去报复这世界的不完美。”

秦子羽开始顺着原路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再顾不上脚腕的疼痛，也再顾不上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了。

他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你是逃不掉的！哈哈……”男人说完疯狂的大笑着。

男人的笑声让秦子羽感到恐惧，因为他觉得那更像是魔鬼的笑声。那笑声不断在他耳边回响，并染色着他的视觉和思考，于是其周围的每个人在他的感觉里都变成了魔鬼的模样。

包厢里传来的狂笑声和嘶吼的歌声，在他听来都像是魔鬼的声音，显得尖锐而可怖。走廊两旁人们酒醉的表情或情侣搂抱亲吻的身影在他看来都像是魔鬼的行为，显得狰狞而放纵。

而这些魔鬼般的人们不正是在诠释和证明着那男人所说的话。不！秦子羽摇了摇头，然后他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大厅的舞池里疯狂依旧。当秦子羽再次踏入其中的时候，他觉得那摇晃的灯光其实像极了浸入其中的人们。同样的像是摇摆不定的眼神，似是在有意的逃避或者在漫无目的的寻找——逃避着现实给予的疼痛，寻找着能够消蚀疼痛的事物。又像是在明暗闪烁之间不断的忆起着又不断的埋藏着——用恨的心态忆起并复活着曾信仰的美好，又用报复的心态杀戮并埋葬着那些美好的信仰。 

秦子羽跌跌撞撞的走过拥挤的舞池，然后穿过吧台，一路匆匆的逃离着。而不敢再停留片刻，不敢再侧目丝毫。

出口！

当秦子羽看到KTV的出口时，内心不禁泛起了一阵莫名的委屈。当他走出KTV的大门，看见终于不再摇晃也不再变换色彩的路灯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早已经湿了。

终于逃出来了，秦子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就好像自己刚才逃离的是一个魔鬼的聚集地，也是一个没有氧气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迈着或从容或轻松的步伐，向各自的前方前行。同时也或微笑或平静的表露着自己的心情，有人在用心的讲话，又有人在耐心的倾听。

“还好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秦子羽喃喃自语着，并伸出手指抹去眼角的湿迹，然后收起嘴角暖暖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