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生于王室,见惯诡谲云涌,我不信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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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覃浠
“如此说来,就更不用谢了。大家原本是一家人,谁跟谁又不是骨肉呢?”
说这话时,纪王爷日常迷蒙的眼中罕见地多了几分清明,甚至滑出几分了然和温情。
于这暗流涌动的金陵城,他倒是屹立不倒始终如一,还是当年的那个纪王爷。
“原来这天下,最终是他的。”
行宫内,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山峦,眸光幽深。
“纪王殿下有这番感慨,是想到了当年的皇长子吗?”
“天下都是他的了,那这个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自然也是他的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苏兄的肩膀,语气平静地仿若在与老友攀谈。没有惊讶,也无愤怒,更无惋惜,甚至带着几分玩笑和调侃。
纪王府门前,他也是这般拍着豫津的肩膀道:“我想起你娘怀你的时候,当时大伙都以为你是个女儿,都争着要定你当媳妇呢。我家那口子也去抢过,可惜啊,没抢赢!”
“王爷是要出去吗?”
“走了,回去了,再也不来了。这九安山哪,我是年年都过来,今年这风景看起来好像格外地不同了。”
“青山如故,只是人心变了。”
纪王点头,转头盯着苏兄苍白的面色意有所指:“不日回京,诸事可定,先生也不用着急了。”
“王爷,您倒是说呀,我要是女孩的话,我家把我许给谁了?”
“小豫津啊,事过境迁了。你又不是女孩,你担心什么?不过那个孩子如果还在的话,也应该是你这般年纪了。”纪王迎着日光眯着眼睛淡淡说道。
“靖王殿下一直想找机会谢谢王爷,只是波乱纷纷,找不到机会罢了。”
“谢我什么呀,我万事是对心不对人。即便是我说出来的,也必是我眼中所见的,有什么可谢的。”纪王笑道。
“靖王要多谢王爷当年救了庭生,若不是王爷留了一点慈念,大义援手,庭生根本不可能活在人间。”苏兄躬身作揖。
纪王爷转过头来,闻言轻轻压下苏兄作揖的手臂:“如此说来,就更不用谢了。”
而后,在悠远绵长的背景音里,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却装满了了然和温情,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柔软:“大家原本是一家人,谁跟谁又不是骨肉呢?”
“纪王爷这个人啊,可是个诗酒风流的妙人。人品率真、性格潇洒。”豫津对苏兄笑道。
可若他果真如豫津所言,为何苏兄十三年后复仇归来经手的每一个要案,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私炮房被炸,恰逢休沐,纪王在殿内与皇帝闲谈,忽听内侍通报蔡全沈追觐见。
“沈追倒也罢了,这个蔡尚书可是有名的急性子,但凡遇到点事,他是片刻也等不了了。皇兄您不妨把他们两个宣进来,要是没什么无关痛痒的事,索性就骂他们一顿,您也出出气。”
大殿内,纪王爷一脸憨像对着皇帝说道。
皇帝果然笑得开心:“你又在这儿胡说逗朕开心。”
待两位臣子递上奏表,似乎是听出了皇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他却傻子一样地追问道:“那朱越身为大理寺卿,他为什么会指使人引爆这私炮房呢?”
“王爷,朱越乃誉王内弟,而私炮房乃是献王所设。这惊天一爆,民怨沸腾,矛头直指献王,何人得利啊。”沈追跪地拱手答道。
“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把我搅糊涂了。”纪王爷扭头去看皇帝一脸呆萌,“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断不可臆测啊皇兄。我看还是让朱越觐见,您亲自问一下吧。”
于是皇帝果然冷哼怒道:“你糊涂,可朕没糊涂!从私炮房、朱越、大理寺,到卫峥、悬镜司、夏江,看起来像是一团乱麻,可是实际上,清楚着呢。”
“皇兄您的意思是说,过去的献王,现在的靖王,这都是誉王故意的?不会吧,大家都是至亲的骨肉兄弟,怎么可能到如此程度呢?不不不,还有景琰,景琰这事儿从上到下都是悬镜司所为啊,这应该跟景桓没有关系吧 ?”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即摘干净了靖王,又摸黑了誉王,甚至还带上了“从不涉党争”的悬镜司。最后平平淡淡一句:“不会吧,大家都是至亲的骨肉兄弟,怎么可能到如此程度呢?”倒是像极了曾经火遍短视频平台的“不会吧不会吧,只有我心疼哥哥”这样的话术。
除了做幕后黑手,他还最擅长插科打诨、四两拨千斤。
“景琰这些日子不是太有精神,也不愿意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行宫围猎,皇帝盯着闷闷不乐的靖王对纪王爷说道。
“年轻人嘛,有时候会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管他们呢。”纪王爷倒好似毫不在意,嗑着瓜子扭脸很随便地回道。
“反正不是你的亲儿子,你倒是心宽。”皇上呵呵一笑,倒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玩笑开过,他就看到了远处和飞流一起骑马的庭生,笑容骤然消失,而后低头沉思,眸中略带几分惊讶,更多的却是探究。
“纪王爷,京城那边想必也快平定了,陛下有很多事情要做决定。此事与你商量,正合适。”
皇帝召纪王议事,殿前遇到言侯爷时,言侯爷躬身笑道。
“哦?”纪王爷饶有兴致地应了声,言侯爷却立刻说:“乱猜的,纪王爷去了就知道了。”
而后出了殿门,望着远处不绝的山峦,他眸中幽深:“原来这天下,最终是他的。”
原本是景禹,后来是景桓,最后,这至尊之位,竟落到了当初最不可能的景琰身上。
得知苏兄与靖王所谢乃当日营救庭生之事,他的眸中倒是少见地多了几分柔软:“如此说来,就更不用谢了。大家原本是一家人,谁跟谁又不是骨肉呢?”
言毕,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苏兄,而后扬长而去。
他说:“走了,回去了,再也不来了。”
是言侯爷“如果这次不去帮他们,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九泉之下的故友”的私心,还有他自己“大家原本是一家人,谁跟谁又不是骨肉呢?”的博爱,大概还有他对着豫津感慨事过境迁的无奈吧。
九安山上风云涌动,吹着他袍袖翻飞,有几分洒脱,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任君行去百般成的意思。
身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于他,大概十三年前梅岭血案发生之时,就已经选择了奋不顾身。
“臣弟以为,这众臣所请,甚合情理。请陛下恩准!”
苏兄于金殿鸣冤时,他颤巍巍的起身,却难得没有细声细语,连着平日白嫩的脸颊也因激动而泛起潮红。他眯着眼睛,可眼神里依旧闪着光亮。
那是泪,是喜,是悲,是无可奈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烈和决绝。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
于他,是封号,是称谓,亦是纲纪,是警钟,是往昔。
时过境迁,事过境迁,而他,终于可以和言阙这老一辈的人们共赴黄泉,再把酒言欢。
如他所言,谁和谁不是骨肉呢?
毕竟,众生无边誓愿度。他是众生,亦是无人师。
而我,也始终愿意相信,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豫津的小九九,知道言侯的小动作,也知道大隐隐于市的琅琊阁,也知道苏兄背后的身份。
这样啊,林家小殊和他,才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