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接下杂志社给我安排的新任务,给这次画展的主人做一次采访,对方挺神秘的,出名有几年了,却没有接受过采访,能对我们点头,也挺让我们受宠若惊的。
我一张张画欣赏过去,不得不说,这位画师的水平令人咂舌,虽然画展的主题为“梦”,却没有大肆用色彩渲染,只用了清新的色调勾勒出了梦的虚幻,又带一点真实,还有……些许的悲伤。
“余生老师。”我来到她的工作室,她的工作室装饰地很简约,没有多余的装饰。
“你好,之和杂志社是吗?”一个女人从门后笑吟吟地走来,她绑着高马尾,穿着高领毛衣和一条牛仔裤,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画展的主人。
余生老师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严肃,她笑起来嘴角会有浅浅的梨涡,很快我们便熟络起来。
“老师您这几年一直用的是笔名,请问能否透露下您的真名?”
她笑起来梨涡格外明显:“颜欢,颜色的颜,欢乐的欢。”
“您这次画展的主题是梦,可是却没有用过多色彩渲染,而是用清新的色调,虽选用的色彩不多,却让人看的舒服,请问是怎么想到与众不同的点子呢?”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想那么多,这些画是我在18岁到22岁间做的梦,我做的梦挺少的,但只要一做梦,我便将它们画下了。”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好像在回忆什么,“那四年我过的挺单调的,所以梦也没什么色彩。”
“我欣赏老师您的画的时候我发现,您每一张画虽然画的内容不同,但……勾勒出的轮廓,却极其相似。”
她的眼里闪烁着惊喜:“你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是一个男人的侧脸的轮廓吧,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她抿了抿嘴唇:“我这次的画展办了有四五天,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她笑了笑,感叹着,“这四年我一直想忘记这张脸,却在梦里一次次出现这张脸的轮廓,挺没用的。”
我怕再这样下去老师的情绪会有所变化,所以我转移了话题:“听说您有一幅画视若珍宝,从不展示给众人,您能描述一下是怎样的一幅画吗?”
“你想看吗?”她站起身往窗子那里走去,搬来一个画架,“请别拍照。”
她拉下画架上的白布。微风吹起帘子,阳光洒在画上,我的心中是一片柔软。
画中,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花海中写生,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脸上是浅浅的梨涡。
虽然画技没有余生老师那般令人叹为观止,我还是看出来了,这幅画里的少女是余生老师,看来画这幅画的人和余生老师都是彼此生命里不可缺少的角色。
“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她也看着这幅画,眼里是藏不住的深情。
“好。”
一:
“当我女朋友吧!”
“What?”颜欢嘴里还嚼着麻辣烫,含糊不清地说,“这是冷笑话吗?”
薄生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C班有一个女生一直缠着我,所以……”
“哈?”颜欢拿着一串麻辣烫指着他,“新基茨瓦伊次吗一打次(真相只有一个),这就是你请我吃麻辣烫的目的!竟然想拿我当挡箭牌!”
“就帮这一次啦!”他双手合十,“我从没见过这么烦人的追求者,天天一下课就黏过来,明明成绩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还天天对我撒娇,我学给你看。”他立马换一张脸,“薄生,这道题你教教我啦~我知道你几何很好的~呕!老子昨天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挺好的啊,你不是霸气乖巧通吃吗?”她倒没什么感觉,“换换口味,试试撒娇型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急得站起身,“长得好看也就算了,长得跟东施一样的人对你撒娇你什么感受。”
“这个……”好像真的有点辣眼睛,“但是!为什么非得找我,路上随便找一个当你的假女友不就可以了。”
“这哪里一样。”他坐下,“路上随便找一个万一日久生情喜欢上我怎么办?不行不行,万一比之前那个还要缠人怎么办?后患无穷啊!”他摆了摆手,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欢欢~帮帮我嘛~我们可是默契度100%的搭档啊啊啊!”
“咦……你和那个东施有的一拼。”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要多久?”
“不懂。”他一秒恢复正常,“等她什么时候不缠着我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那这段时间的麻辣烫你请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周两次,哪一天我定。”
“你是猪啊!”他瞪大双眼,“一周吃两次麻辣烫,你不怕长痘?”
“爱请不请。”她表示无所谓,“我可是很忙的。”
“行!”他咬牙切齿,“但你得保证把角色演好。”
“OK!”她爽快地答应。
那时的她并没有多余的情感,只觉得既然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就帮一帮他,却没想过,感情从来就没有游戏这一说。
二:
她从小品学兼优,拿的奖状自己也数不清,在高一那年跳级跳到高二,和薄生在同一年级。薄生比她大一岁,为此薄生经常以“小的要听大的”理论来欺负她。听爸妈说,她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薄生”。
薄生的父母基因好,以至于他有一张令男人嫉妒、女人疯狂的脸,所以他总是沾花惹草,虽然这些都是从薄生嘴里说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为了麻辣烫,为了17年的知己情谊,她目前是薄生的女友,不,是冒牌女友,为了让C班的“东施”死心。
“我说,你有必要这样吗?”
此时此刻,她正被薄生圈在怀里,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颈窝,两人假装甜蜜地看风景。
“还不行,目标还没出现。”
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肩上,痒痒的,令她心跳加速,奇怪了,小时候她和薄生生气打架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以了可以了。”她慌忙推他,“估计东施看见这么亲密哭着跑了。”再抱下去她的心脏就要爆炸了,她抬起头,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生气了?以前到现在都是,只要他不开心脸上就没有表情,不过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她的演技算好的吧。
“你……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平静?”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出什么,“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她愣了愣,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要什么感觉?”
“没什么。”他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书呆子。”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又在生气什么?
三:
从那天之后,她和薄生依旧是冒牌情侣,好像在拍电影一样,薄生是编剧,她是演员,他们100%的默契度,让学校大多数人相信他们是真正的你侬我侬的情侣。
学校没有太过禁止早恋,所以他们就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牵手、拥抱,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这只是演戏,她和薄生,只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入戏了……
那天她按照主任的要求,给每个班的班长每人一张表格,也有薄生班上的。
她走到B班,看见薄生和他班上的班长聊的很投入,或许是一种习惯,她走过去挽住薄生的胳膊,递给那个女生,微笑着:“是B班班长吧!这有份表格需要你向全班核实。”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一脸“你们继续”的表情:“薄生你女朋友好可爱啊。”然后就离开了。
这次换她愣住,她抬头不解地看着薄生,薄生说:“班长只是喜欢我一个好兄弟叫我去帮忙问问对方有没有喜欢的女生而已。”忽然,他低下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欢,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什、什么?”她吓得松开他的胳膊,吃醋这个词只在情侣之间才有的,她和薄生只是冒泡情侣,谈何吃醋?
也在那一刻,她也醒悟过来,她之所以会和薄生扮成男女友,是为了让某个花痴女死心,仅此而已。薄生喜欢哪个女生,讨厌哪个女生,都和她无关,这么理智的分析,令她感到酸涩,该回归现实了,她不能再越陷越深,因为薄生,只把她当作妹妹,她没胆量去追寻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薄生似乎认定她那天是在吃醋,对她的举止更加暧昧,她也总是能看见薄生眼里异样的光彩,是他们青梅竹马十七年中不曾见到过的,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也不敢去思考那么多。
他叫她闭上眼,她照做。她感觉到,他的手搂过她的脖颈,然后他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从他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可以感觉的出来,她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薄生。”她轻轻开口。
“别说话。”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快,看来他不想中止。
抑制住心跳的加速,尽量让语气平静:“C班的东施还有再缠着你吗?”她感觉到,在她脖颈上的手明显一震,睁开眼,薄生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离她的唇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她看见,薄生的眼里有很多情绪,那时的她头脑混乱,思考不来,直到很久之后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才发现,那时的薄生眼里是错愕、愤怒、不甘和……失望。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还是恢复原来的相处方式吧。”原来的相处方式,对他们才是最自然的。
“颜欢,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情商全给了你的智商。”他笑了,在她看来却有些苦涩,“好啊,既然你想回到以前的相处方式,那就回去吧,同学那里我来圆场。”
她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一条退路。谢谢你,依旧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着我。
四:
“恭喜你颜欢。”老师激动地告诉她,“你的保送考试过了,你现在是B大保送生。”
听到这个消息,她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果去了B大,就真的和薄生分别了,再见面时或许就只是陌生的朋友。
走出主任办公室,薄生正站在门口,显而易见,是在等她。
“决定去B大了?”他似乎也不太开心。
“嗯。”她笑了笑。还是去吧,因为B大,不是薄生的水平,能远离薄生,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留在他身边,看着他交女朋友,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亲密动作,她只会难受。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谁都没开口说话,却都心事重重。那次她提出“回到以前的相处方式”之后,原本以为真的能回去,却没想到比假装情侣的时候还要尴尬。回归从前,似乎变成不可能的奢望了。
走到分岔路口,薄生停下来了,她依旧继续往前走。
“颜欢。”薄生叫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怎么了?”
他张嘴好像要讲什么,然后低下头,又抬起头,换上一副痞痞的笑脸:“要是我之前努力学习的话,现在的保送名额肯定不是你。”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仿佛回到十七年间,她愣住了,然后白了他一眼:“醒醒吧兄嘚,该搬砖了。”心里开始舒畅,真好,回归到过去了,可是心底也有点空落落的。
正打算离开,后面传来一句祝福:“恭喜你。”
“谢谢。”她没有转头,离开了。
就这样吧,保持这样的关系,让她心底名为“初恋”的萌芽随着时间枯萎,情窦初开的悸动,还是当作秘密封锁在心底吧!
五:
“姐,我好无聊啊!”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颜然趴在她的书桌上可怜巴巴的,“你不是都拿到保送名额了吗?干嘛还做题啊,放松一下陪我打游戏呗!”
“去!”她挥了挥手,“打游戏找我干嘛?去找薄……生。”即使是不经意念起他的名字,心脏还是会漏一拍。
颜然摇摇头:“不知道薄生怎么了,是不是姐你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他突然发奋图强,关在房间里学习,谁也不见,也不和我打游戏。”
她愣住了:“薄生为了……学习不和你打游戏?”这算是很稀奇的事了。
薄生的天赋很高,明明酷爱打游戏,学习成绩却一直能保持中上,他母亲给他的零花钱,有一大半花在游戏上,就因为这样,同样爱打游戏的弟弟颜然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从来不会因为学习而放弃打游戏,这次却相反了,难道是因为高考临近,突然开窍了?
“姐你都是B大保送生了,放松一下啦!”
她摇摇头:“我要高考。”努力了这么久,不在高考享受冲刺的感觉她一定会遗憾的。
颜然白了她一眼:“你们都是怪人。”
……
高考来临的那一天,母亲为她一遍又一遍检查书包:“笔带够了没啊,会不会有笔芯没水?准考证放进去了吧,再检查一次。”
她看着书包已经被母亲翻了不下20遍,再翻下去书包就要烂了,她连忙上前制止:“妈我都放好了,您去忙吧。”
“虽然说已经拿到B大保送名额,但能多一条路是一条,怎么说都得认真对待。”妇女脸上还是担忧,“对了!我跟你爸去帮你求了个符,带在身上,你肯定能考好。”
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吧,只要子女能好好的,迷信什么的都要去试一试。
走到车站的时候,她看见薄生手里拿着教科书复习,嘴里叼着的面包快掉地上了。
她走上前接住马上就要掉地的面包,递给他:“这么认真怎么看都不是你的作风。”他们已经可以像以前一样交流了。
他这才发现她,接过她手里的面包放嘴里咬了一口,咽下后才开口说话:“怎么说都不能对未来开玩笑吧,该认真一次了。”
她点点头:“目标是哪所?”她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因为她怕问出的结果与她要去的地方各在一方,远到足以忘记对方。
他神秘地笑笑:“等考完就告诉你。”
进考场的时候,他们恰巧就在连着的两间考场,她就在要迈进考场的时候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在看着她,他们相视一笑,彼此的目光里只有彼此,即将决定生死的考场面前,她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只因为他在进考场前最后对她说的那句:“加油。”
……
“终于考完了!老子这两个月餐餐蛋炒饭吃过来的。”
“刚刚第三题选B吗?”
“老子上大学后一定要成为全校最不负责任男人,没有之一!”
此时正值六月,骄阳似火,她和薄生一起坐在店里吃麻辣烫,校服的背面已经被浸湿大半。
她嚼着麻辣烫,泪水却夺眶而出,薄生见了连忙拿纸巾给她擦脸:“怎么了?太辣了吗?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啊。”
她拼命摇头,已经泣不成声:“薄、薄生,你、你一定不能把我忘了,以后我们无论在哪里重逢,你一定得请我吃麻辣烫。”这是她最后一次像小孩子一样对薄生哭泣撒娇。
薄生勾起嘴角,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不会的,我们一定不会分开的,我保证。”他的眼里,是宠溺和……坚定。
那个年代没有现在的机器那么先进,再加上薄生的家里有点势力,能提早知道薄生的分数。
“颜欢!颜欢!”薄生冲进她的房间,兴奋地抱住她,“我的分数达到了!我考上了!”
她被他抱的有点痛,但还是由衷地替他开心:“恭喜你啊,薄生。”
“颜欢我就说嘛,我们一定不会分开的。”他没有放开她,眼里是憧憬与期待。
“什、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他温柔地看着她,眼里的喜悦与期待是无比的璀璨:“我的分数,能进B大了,我能和你进同一所学校了。”
那一刻,她感觉五雷轰顶,该高兴,还是该害怕?她没有推开他,轻声问:“薄生,你为什么想进B大?这两个月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进B大?”
他思考了一下:“只是觉得该努力一下了,没想到努力一下竟然进B大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努力学习,你看我都瘦了一圈。”
“还有吗?”她的语气充满急切。
“还有……”他笑了笑,“就觉得我们的友谊都维持了17年了,如果止步于此不是太可惜了?”
依旧是以往的笑容,以往的语气,却令她失落,不是她想听的答案,这个答案根本就不存在嘛!她还在幻想什么呢?
回到家后,她拿出志愿表,想起刚刚薄生和她说报到那天一起去,她苦笑着,看着窗外的树影。对不起啊薄生,颜欢是个胆小鬼,她不敢在不可能的情感上赌上自己的感情,一旦爱上,便会沦陷,她也不敢将未来,赌在一份遥不可及的爱情上。
交志愿表的那天,她是最后一个,老师们都劝她再想想,她摇摇头,说就这么定了,还恳请老师帮她一个忙。
“老师,我报哪所学校,请别告诉任何人,拜托了……”
六月的阳光依旧刺眼,她抬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流出。她的初恋,永远定格在了17岁的夏天……
六:
“欢儿,我们来看你啦~”
一群女孩吵吵嚷嚷地走进休息室,此时她正在收拾东西。
二姐从背后抱住她:“欢儿,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什么日子?我忘了呀~”她做了个鬼脸。
“切!别装了。”三姐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管你愿不愿意,今天的烧烤你请定了!”
“一周一次烧烤,你们都不怕长痘?”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让她愣住,在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回过神来,嘟嘴抱怨着,“好啦……为了这一顿我这一周可是不停加班呢!”
她现在凭着素描水平在一个肖像馆里找了份兼职,主要给一些过往的游客画肖像画。她比较幸运,工作的地方在一个人气繁华的景区,收入不至于太差。
大姐好像发现她的情绪不对,上前搂住她安慰。
她们四个姐妹是大学同一个宿舍的,大姐稳重、二姐孩子气、三姐脾气火爆,她呢……形容不出来,按照大姐的说法,她是个快乐的小公主,只不过心里住着一个总令她不快乐的骑士。
那时她选择去F市师范的时候,父母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支持她的选择。记得她临走的那一天,薄生还和朋友在国外玩,她叫母亲别告诉薄生自己去哪里了,父亲都看出来了,告诉她:“既然做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要你能活得开心,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活得开心吗……离开薄生的这四年,她爱上了旅行,只要一放假,她就会一个人去国外转转,把看到的用画笔画下,然后投稿到杂志社,不知不觉,她的作品已经成为杂志封面了,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认可的时候,她倒挺开心的。三个姐姐总是说她最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可是一旦停下脚步,她就会想到薄生,疯狂的想念。
看着三个姐姐吃烧烤聊八卦,她一点兴致也没有,小口吸吮着饮料打发时间。
“嗡------嗡------”有来电,她的心瞬间提起,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躲到树丛后面,她看着屏幕,手指在接听键上徘徊。接,还是不接……
“又是那个电话?打了四年还不消停!老娘这就把他骂一顿!”她听见三姐替她打抱不平。
“一个电话能打四年,证明对方还是个痴情种子,三妹你还是别瞎管,回头把人吓走了,欢儿的幸福不被你毁了?”二姐拦住了三姐。
可是对方的痴情,不可能对她啊……
大姐走到她面前,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叹了口气:“接吧。”
她摇摇头:“我不敢。”
“我很不懂,你在怕什么?”这个最小的妹妹,以最优秀的成绩考进师范,全校都以为她是个精明果断的人,谁知道对待感情,她却迟钝无脑。
“我怕他怪我食言,我怕他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个好女孩,我怕听见他的声音就会忍不住去找他。”她哽咽着,她一直以为,离开薄生,那份感情就能随着时间渐渐忘去,可是时间过得越久,心中的喜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思念越积越深。
“你以为,你不接这个电话,事实就不会存在吗?”大姐无奈地看着她,“你只是在逃避,可是逃避的途中你也在痛苦,为什么不试着勇敢点?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今晚我们三个姐妹把肩膀借给你,我们一起哭。”大姐替她按下接听键,然后转身离开。
“颜欢?是颜欢吗?”时隔四年的声音再次环绕在耳边,泪如雨下,她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
“是你,一定是你!”薄生喝酒了,语气就像个孩子,“你去哪里了?所有人都不告诉我,当时不是说好一起去B大报到吗?你为什么又不去B大了?”他的语气让她心疼,她却还是没开口。
“不想说吗?颜欢,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四年来都不接我电话?对了,你有在杂志社投稿你的画吧,匿名余生,我每一期都有买,你去了好多地方,柏林、波兰、巴黎……”说到后面,他也泣不成声,“颜欢你就是个骗子,老子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一直躲着老子,好啊,不想见我是吗?那就别见了,大不了我们绝交,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薄生就当你颜欢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朋友,还是朋友,她对薄生来说,是很重要的吧!重要的……朋友,或许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那不如就趁现在。
“薄生……”她开口,软绵的声音带着哭腔,“薄生我喜欢你!喜欢,非常喜欢!在十七岁那年,假扮情侣那期间,我就喜欢上你了!谢谢你,成为我的初恋,让我尝到喜欢的味道,即使是假的我也心满意足了,真的谢谢你了!祝你以后找到一个比我还喜欢你的女孩,就这样了,我喜欢你,薄生……”
她听见电话的对面是沉重又平稳的呼吸声,他睡着了……算了,她已经把藏在心里两年的话说给她想要告诉的人了,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回到烧烤摊,二姐激动地抱住她:“干得好啊,欢儿!”
她也笑起来,泪珠还挂在脸上,她却感到无比的轻松,两年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快乐。大姐欣慰地看着她:“恭喜你,迈过这道坎了。”
三姐搂住她的脖子:“既然这么开心,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她人生的这一页,翻篇了……
七:
“欢儿啊!”三姐风风火火地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
“三姐干嘛呀,这才几点啊……”她懒洋洋地撒娇。
“大事件啊!你要火了!”三姐硬把她拉下床,拖到电脑前,“看你的邮件!”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是她一直投稿画作的杂志社,问她有没有兴趣办一场画展。
画展吗……她倒从没想过,只觉得既然进了师范,以后就去当个美术老师。看着三个姐姐替她张罗这幅画,张罗那幅画的,当时只觉得新鲜就答应下来,没想到三个姐姐比她还激动。
二姐看着她画的巴黎铁塔,越看越满意:“这次的主题是风景,那画展的主题封面一定要是一个名气比较大的景点,我觉得巴黎好。”
“我不这么认为,埃菲尔铁塔名气太大了,不懂看画的看不出欢儿画的哪里特别,最好是那种看的舒心的自然风景,牵动人心。”喜爱宁静的大姐有新的看法。
看着三个姐姐越吵越激烈,她反倒成为最平静的那个,悠闲地翻找着画作,忽然,她翻到一张画,泪目,这是她身边唯一留有的薄生的东西。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花海中写生,微风吹起她的长发。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她在花海中拿起画笔写生,他说他也要画,她笑他别丢脸。却没想到,她画景,他画她。她笑他画的丑,掩饰住了心中的悸动,这是她第一次,为男生悸动。
罢了,她叹了口气,这幅就算了,她自己看就足够了。
画展开幕的那一天,许多人慕名而来,但她没有露面,许多她的粉丝表示可惜,谁都没发现,她也在其中,把自己装成看客,观察参观的人的反应。
“欢儿!”二姐上来就是个大大地拥抱,“入场票都售空了,你说你都火了干嘛不露面?”
为什么不露面呢?当时浑浑噩噩答应办画展,后来清醒了却有些懊恼,但已经答应了,再反悔也不好。露面了,会和薄生重逢吧,虽然绝交的话很幼稚,但再见面又该说什么?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不如留给自己一点幻想的余地。
“欢儿。”大姐走过来,神色激动,“有人想要高价买你的画,想要和你单独谈谈,我们欢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高价买她的画?她愣住了,她的画已经这么火了?
“您好。”她走进办公室,“我是这次画展的主办方,请问您贵姓?”
来买她画的,是个男人,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西装革履,而是简单的休闲装。这个男人背对着她,看着她挂在墙上那幅薄生画的画。
太熟悉了,她的心飞快的跳动,这个背影太熟悉了,她想转头离开,背后是她想念了两年的声音:“20万,我买下这幅画。”
“抱歉,这幅不卖。”她转过身,微笑着。
他来找她了,他真的来找她了!
“颜欢,我终于找到你了。”薄生走上前抱住她,她没有推开他,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直到感觉到薄生衣服上一片冰凉,才发现她哭了。
“薄生,好久不见。”果然再见面时,曾经再好的朋友,也会说“好久不见。”
他放开她,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如果不是这场画展,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见面吗?”他的语气充满无奈。
“薄生我不懂。”她摇头,“你为什么这么执意要见我?”
“那你呢?”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执意要逃离我?”
她不回答,那一刻房间安静的可怕,只有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他叹了口气:“我唯一能知道你的足迹的途径,就是那一本本的杂志,你的画作记录了你的生活,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画作刊登在杂志上,那个地方是荷兰,下一分钟我就定了航班,两个小时后我就飞去荷兰,那是我简直蠢透了,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孤身一人在荷兰,说着蹩脚的荷兰语找你。”苦笑着,“颜欢,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为什么你就不肯飞回看看我呢?”
“所以呢?你做这些是有什么意义吗?”她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薄生你很奇怪知道吗?我就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为了找个分别四年的朋友能找到国外去,你没有女朋友吗?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这样的薄生,会让她心痛,让她误会他喜欢她。
他勾起嘴角,眼里是深情:“颜欢,我们都是胆小鬼。因为你曾经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甚至一度拒绝我的暧昧,让我说不出口对你的感情,我怕说了就再也回不去,也怕你会疏远我,所以我选择隐瞒,我说C班的东施缠着我,实际上只是借这件事拉近我和你的距离,但是你不为所动,后来我努力去B大,就是为了有资格站在你身边。颜欢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十七岁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那一刻,甜蜜、震惊、懊恼一并冲进她的大脑,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薄生也喜欢她!在五年前就喜欢她了,甚至比她还早!
“薄生你混蛋!”她哭着捶打他的胸口,“你喜欢我就说啊!干嘛憋在心里,害我对你心寒,害得我四年不敢去面对你!”四年间积压的情绪一并爆发,她趴在他的怀里大哭,就像孩子一样。
她曾以为,高考后的那餐麻辣烫,是她最后一次哭着对他撒娇,现在看来,能在他的怀里撒娇一辈子了。
“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某个爱哭鼻子的女孩终于接我电话了,她一直不说话,弄得我很心急,当我已经抵挡不住酒精攻击的时候,那个女孩告诉我她喜欢我,那个夜晚是我四年来睡的最安稳的夜晚,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在寻找那个女孩,即使是很重要的会议,只要是那个女孩的消息,我便二话不说冲出去找她。” 他抱着她,希望一辈子都不放开,“那么这个女孩呀,这三个月因为你我引起下属不满N次,要怎么补偿我?”他依旧是那个痞痞的笑容。
“波唧一口。”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留下一吻。
时光仿佛回到十七岁,青葱的岁月,青涩的少年,害羞的少女。
他牵起她的手,眼里是温柔与宠溺:“走吧我的爱哭鬼,你不是说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一定要请你吃麻辣烫吗?”
她看着他,仿佛万千星辰坠落在黑不见底的河里,闪耀着绚烂的光芒。
薄生,幸好,我们没有错过。
晚上回宿舍后,她和薄生牵着手,三个姐姐看一眼都懂了,二姐哭唧唧地告诉薄生一定要好好对她,三姐抡起拳头,警告薄生:“小子你听着,如果不是你,我们家欢儿不会难过了四年,你以后敢对她不好老娘就宰了你!”
大姐看着他们,问她:“决定了?”
“嗯。”她的笑容是灿烂的,“决定了。”
“那就好。”大姐欣慰地笑笑,看向薄生,“一定不能让她再哭了,一定要让她快乐。”
“你的姐妹真有趣,你在她们身边我很放心。”回程的路上,他抱着她分别,“等我那边的事忙完,我就回来找你,那时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为了你,我已经等了23年了。”
“好。”她忽然想到一句话,我爱的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她爱的人,既不是盖世英雄,也不会脚踏七色云彩,但待他归来之时,她便不再哭泣,他不是叱咤风云的人,但她能带给她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足够了,她奢求的,也不过就这些了。
尾声:
“我们后来谈了三年的恋爱,刚想办婚礼就生了个小男孩。”余生老师感慨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眼里是甜蜜的色彩。
“对了,一个月后是我们的婚礼,你想来吗?”她递给我一份请柬,“你们的杂志社,是我和他再次相遇的桥梁呢!”
一个月后,我出席了他们的婚礼,我看到了余生老师的青梅竹马的丈夫,长得一表人才,据说还是某电影策划公司的执行董事。我也看见了余生老师的孩子,取名子遇,长得像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小男孩才一岁,却可爱的让人抓狂,张开后岂不是殃及大批女性?
婚礼开始,余生老师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她父亲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幸福。当新郎官牵过新娘的手时,我看见他们的眼眶都湿润了。
宣誓时,新娘又哭了,因为新郎的最后一句宣誓词。
“余生,只为博你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