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儒的管不住嘴是从小随到大的,再小些的时候,老海抱着他去赶集,集会上人挤人,小星儒热,爸爸解了他小褂的纽扣,小星儒高高在上地披着小褂在高处。看到喜欢的,立马腾出搂着爸爸肩膀的手三两下 把小褂扒下来,挥着小褂,“爸!那个,那边,我要那个,那边那边...”,小褂上的纽扣老是打着老海的眼角。老海会迷眼,只好抢过小褂反手把小褂搭在自己的后脖颈上,然后看看小星儒指的哪。反应慢了,小星儒就掐老海脖颈,“爸,快点,快点。”无非是些用转盘卖金鱼的,串成一串的石蚌,画糖画的;下晚回去的时候,小星儒左手提着一个装着金鱼的塑料缸,右手拿着最难画的“板龙”糖画,这时候人少了老海就把小星儒放下来,他提着两串石蚌,脖颈上的汗濡湿了小褂。
走到沙路口,那边有个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坐在那的老婆婆,老婆婆帮镇上所有没有全部坏掉的鞋子钉鞋掌,补线,合胶。眼还没花,可手总是颤,慢慢的细一些的活计就做不下去了。提着一个笑脸,脚边除了修鞋的机子还放了两个装满毛栗子的提篮,里面搁了一个瓷碗,这就是她的副业。小星儒走到这又免不得“爸爸”“爸爸”,老海每次都得给他买一碗,婆婆给别人的一碗——是平着的一碗,他的一碗得冒起一小个尖。小星儒这时候不好意思了,歪着头叫老海“爸爸”,然后把金鱼和糖画递给老海,接着小褂披在身上,低着头让婆婆往自己小褂的兜里倒毛栗子。兜不够只好两只小手又各抓了一把。可星儒觉得这些多余了,丢了吧舍不得,偏偏忘了爸爸也有兜。就往羊肉馆里跑,然后把手里的毛栗子放在碗橱边上,叫唤声“老板娘”再跑出来,跑的时候还得注意按着小褂兜的口子防止栗子抖出来。再接过来金鱼和糖画,慢慢往校舍那边走去,路上免不得小星儒想吃毛栗子和舔舔糖画,又只好歪头“爸爸”,再递过去金鱼让爸爸提着。
老板娘是羊老板的婆娘,羊老板从单身汉变成老板娘的汉子的日子就在羊肉馆建成那当口。老板娘不是镇上的人,是从外地带过来的。老海说生意人娶婆娘不够讲究,老板娘说够讲究了,这是早些年谈好的事,只是一间凉棚太不像话,少说得有间屋子,不然没地儿换衣服。
老板娘把屋子当成换衣服的地儿,自己却没有几件衣服。老板娘坐在馆子门口,嘴里面经常嚼些小玩意,乌梅,葵花或者刚晒干的瓜子。灰尘仿佛从来没有扑落过去的胆气,她老是那么干净。时间没有能征服她,她那随着年龄增长而下陷的眼中,永远深藏一些和悦亲善的光,无选择地露给一切人,她在沙路口给所有过路人一点笑意,帮他们记着菜贩、屠夫、挑子些去了哪边,昨天太阳还没落掉的时候谁下了村子,谁吃了碗粉上县城去了。那些姑娘大妈都因她的热心叫她好妈妈,有人说她也和羊老板一样,不知是”好”还是姓郝了。
小星儒长成了星儒,接替他的地位是李长书家的小梦雷。但是小梦雷从来不在碗橱上放毛栗子,而是整天绕着老板娘讨小东西吃,哥俩还都干过一件事,说老板娘是烂婆娘,星儒当着老板娘面说的,梦雷是背着说的。
星儒胆子这么大的时候李长书还没讨着婆娘,也没有小梦雷。那时候老板娘刚进门,整天忙着帮衬羊老板的生意,切熟羊肉,烧汤,洗碗,择菜。那个时候中学课程不紧,两个教员,一人教国文,一人教算术和几何,就包圆了主要科目,要再教其他的就不会。学校事少,小镇上的把式又不新鲜,只好找李长书和羊老板打牌,扑克牌拢共是五十四张,就是会变幻出无穷的乐趣,会在三个人无趣的生活夹缝中生出些欢乐来。
三个人在羊肉馆最里面的长桌上打牌,小星儒就坐在碗橱旁边看老板娘做些细活计,切肉择菜洗碗,老板娘做完了擦把手拉条板凳坐在铺面上,腾出手了也不理小星儒。小星儒只好看着沙路口出神,实在看不起了就去拉老海的衣角,老海打牌上头顾不得 平时关心的儿子,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小星儒找不到好借口只好说肚饿。这下不由老海敷衍孩子,老板娘就紧锣密鼓的开锅下粉条去了。
小星儒喜欢吃羊肉粉,老板娘看他吃心里也欢喜。人一欢喜就想表达,不管对象是否适合,而且话往往越说越碎,终于说到后面小星儒爆了句“烂婆娘”。这才让老板娘慌了神,这么小的人断不会无来由说句“烂婆娘”,只能是他亲耳听到,甚至是有人教。老板娘有自己的心事,会怕这些话,但不知道怎么说,怎么教育小星儒。只好摸出两块钱给塞在小星儒小褂的兜里。叮嘱他不要乱说。
小星儒揣着两块钱出了羊肉馆上了沙路口。小星儒不知道怎么花出去两块钱,两块钱足够他买不少糖画和金鱼,但他长大了,不着迷这些东西了。他上了学,学校里的东西令他着迷,学校教会他要礼貌,他却说出“烂婆娘”这种话,他心里难受,如果老板娘给爸爸说了那简直不敢想。想到这,小星儒半分花钱的心思都没了,学校还教他报恩和善良,他只好寄托老板娘不会告状,要是这样他就肯定报老板娘的恩。爸爸只字未提“烂婆娘”的事,小星儒不敢问。晚上躺在床上寄托老板娘没说,再不济就是爸爸记性不好忘了这个事。
这时候小星儒在想报恩的事了,怎么报老板娘的恩呢,现在两块钱去吃粉是不够的,再说那算生意,不是报恩。那只好从李长书这边报恩了,曲线救国,这也是学校里学到的。